上帝的意志

第六十三章 伺候

    术后躺在病床上的曹闻道一直连着心电监护仪,在麻药的作用下昏昏欲睡,偶尔睁开眼睛时间也不太久。

    想起他那碎成一锅粥的右小腿,梁辰烟心里发紧。

    病床上的人饭不能吃,水不能喝,小便也不用解因为接了尿管,点滴有巡视病房的护士看着,梁辰烟除了偶尔用棉签给他湿润一下嘴唇,就没什么可干了。

    她看着有些苍白但依旧帅气的曹闻道的脸,目光一遍一遍地描绘他凌厉俊朗的轮廓,从挺立的眉峰,到深邃的眼窝,到笔直的鼻梁,到薄削的嘴唇,最后到线条分明的下巴和脖颈。

    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爱极了这副皮囊,那里有极尽风情的眉眼,有力量蓬勃的肌肉。她也知道,那皮囊下面也许还有一颗火热跳动的,爱着自己的心脏。

    她好想抱抱他,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好好抱过,或者说主动地像爱人一样抱过曹闻道。

    以前的他总给人强大强势的印象,永远用高大的身躯去包裹梁辰烟,为她的工作出谋划策,教她骑摩托,挡住刁难她的问题,更早的时候还照顾她受伤的父亲,现在还救了她一命。

    他们两人的相处唯一的一次曹闻道处于下风应该就是去救跳水的梁辰烟那次。

    但梁辰烟现在终于知道了,曹闻道,或者任何一个男人,在生命中的某些时刻,也是会柔弱的。不管他们承认不承认,他们总会有伤病,有苦痛,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刻需要女人的温柔和韧性来包容呵护他们。

    她也终于想起了他回来后种种奇怪的蛛丝马迹,跑六公里不仅成绩差得要死,还差点没跑完,陪自己练泰拳的时候总是闪躲,尤其是腿会受到攻击的时候,完全不似他往常的战斗力。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梁辰烟一直是坚强的,是高冷的,她觉得自己从没有小女人的温柔体贴。但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她不是不可以有。

    如果那样可以让一直坚强支持自己的曹闻道在偶尔脆弱的时候有个依靠,她就愿意偶尔变得温柔。

    她在这一刻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相爱的两个人需要互相扶持互相包容互相依靠的道理,因此她也就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在爱着一个人。

    更何况,梁辰烟在半个小时之前从纪英明那里知道了过去的五年曹闻道为什么要离开,他又干了什么,她开始为自己过去这段时间时时刻刻记恨曹闻道悔恨万分。

    简单说来就是,本来十年前他才离开家里没多久就被家里人找到了,面临要被绑回去,但为了陪梁甫森找出证据伸冤,他答应了家里提出的回去继承家业的要求,条件就是要等到梁甫森好转并找到证据。这一等,等了五年。

    后来梁甫森的证据是找到了,但他们夫妻俩却也因此殒命。曹闻道本来还想跟家人讨价还价一下,多陪一下梁辰烟,甚至也想过干脆反悔了不回去了,他不想让梁辰烟一个人留在这里。

    但转念一想,他家里是什么背景什么手段,自己食言是小事,但如果他们要做什么对梁辰烟不好的事情怎么办?况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父母年事已高,那时父亲刚好查出血糖高,虽然不至于马上就必须退休,可他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于是只能和父母再谈条件,得以让他现在回来。

    而那条腿的受伤,却是因为,本来他八个月前就可以回来找梁辰烟了,但那天出门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手术后为了恢复得像样一点不让梁辰烟看出来,他便又生生忍了八个月才回来。

    梁辰烟伸手握住了曹闻道宽大的手掌,把他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的摩挲。

    曹闻道睁开眼睛,握了握她的手,嘴边露出一点笑意。

    这条腿,断得太值了。

    梁辰烟在下定决心对曹闻道温柔一点之后的第二天,就有点后悔这个决定了。

    男人果然都是有点蹬鼻子上脸的,曹闻道还尤其不要脸,只是断了腿,他搞得跟四肢全废一样,连吃饭喝水通通都要喂。

    梁辰烟端着那有吸管的保温杯给他喝水的时候,一直翻着白眼:“你看过一部叫做WALLE的电影吗?”

    曹闻道:“看过啊,瓦力好爱伊娃,我也是。”

    梁辰烟笑:“你也好爱伊娃?”

    曹闻道:“你知道我说什么,把宾语换成你。”

    虽然觉得他的情话好肉麻,但毕竟是第一次听,不管真假,梁辰烟心里还是有点欣喜。不过都肉麻到这个程度了,说一句“我爱你”或者“我喜欢你”不是水到渠成吗?但那人似乎脑子里这根筋还没转过来?

    不过梁辰烟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里面的人类为什么变得浑圆并且失去了行动能力你知道吗?”

    “因为有了机器人啊。”

    “对,我觉得我现在就是机器人,而你就是那些愚蠢又懒惰的人类,等到你从病床上起来的时候,怕是要什么也干不了了。”

    “只要你陪着我,我残废了也不怕。”又是一句暴击心灵的土味情话。

    “我告诉你,我这个人很颜控的,你的这身肌肉要是变成了肥肉,我绝对抛弃你。”

    “放心,我不运动也没那么容易长肥肉。”

    梁辰烟冷笑:“你就不怕我打骂你,虐待你,不给你吃饭,让你大小便全在床上,甚至抛弃你?”

    曹闻道似乎还真认真想了想那种惨无人道的场面,认命地接过水瓶说:“那我还是坚强一点,身残志坚,战胜病魔吧。”

    梁辰烟忍不住笑,转身从包里拿出一个指甲剪,走到床尾去给曹闻道剪指甲。

    活这么久只在五岁之前被妈妈剪过指甲的曹闻道被伺候得全身舒爽,连那隐隐作痛的小腿都松快了起来。

    “你这指甲是怎么回事?好像长肉里面去了。”梁辰烟捏着曹闻道左脚大脚趾问。

    “啊?没事吧?我没什么感觉啊。”

    “你自己看看。”

    曹闻道其实也懒得看,觉得相比起那条几乎废掉的腿,这个根本连小毛病就算不上,但看在梁辰烟异常关心自己的份上,他决定卖惨:“你这么一说,还挺不舒服的,要不然你帮我找老纪来看看?”

    梁辰烟点头,郑重地去找纪英明,仿佛自己解决了曹闻道人生中的重大难题。

    少顷,纪英明笑嘻嘻地过来了:“哟,这院住得划算啊,顺带着把甲沟炎都治了,我来看看。”

    他扯着曹闻道的脚趾头使劲压,翻,掰开甲沟查看,曹闻道龇牙咧嘴:“你轻点!”

    “怎么,住个院还娇贵了?我都没嫌弃你满脚的真菌呢。是不是有人在这你就变得矫情了?”

    曹闻道:“本来就很疼。”

    梁辰烟:“刚才我也是这么弄的,你没说很疼。”

    当场被打脸,纪英明哈哈大笑,曹闻道面不改色:“你哪里有他那么粗鲁野蛮,你俩的动作肯定不一样,你温柔多了。”

    梁辰烟嘿嘿尬笑:“我怎么不知道我温柔。”

    纪英明一脸坏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这见色忘义的家伙,区别对待有点明显哈,这甲沟炎你就没一点感觉吗?脚趾头都肿了。”

    “只要你不像刚才那样掰扯,就没有。”

    “没事,还不需要手术治疗,给你用点药,过两天看看效果。”他转身边走边说:“可以啊,小梁妹妹,观察很仔细啊。”

    梁辰烟一点也不在乎他话里的调侃,笑着趴到曹闻道床前说:“他夸我仔细呢。”

    她眨着眼睛看曹闻道,朝闻道差点被那两片上下翻飞的睫毛给电晕了,大着胆子摸了一把她的脸,说:“你最仔细,我们小烟可太厉害了。”

    “别动手动脚。”梁辰烟拨开他的手,坐直了在床边小凳子上。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捏我脚就不算?”

    “那是……那是护理你懂不懂,你这是什么?”

    “我这是什么?”

    “你这是调戏!”

    梁辰烟气鼓鼓地说出这个词,一脸天真烂漫,把曹闻道看笑了,三十几年来第一次体会到爱情的甜蜜。

    这几天梁辰烟强势地跟领导请假了。

    她也想过领导要是不同意怎么办,毕竟公职机关领导没那么好说话,她又是个新人。但现在这样的情况,她打定主意一定要请假,实在不行她就不干了,反正也不是个多舍不得的工作,连编制都没有。

    但老刘出乎意料之外地爽快答应了,还关心地问家里人是不是没大事,叮嘱自己都安置好了再回去。

    梁辰烟乐得在电话里直接拍了几句直白的马屁,是她这辈子里拍马屁的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了。

    伺候完曹闻道吃饭,曹闻道看着欲言又止的梁辰烟说:“想问什么就问吧,纪英明没跟你说的我告诉你。”

    “咦,你怎么知道他跟我说了?”

    “看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总不至于因为我救你一命就这么快扭转了我的形象。再说他那张嘴我了解,但凡只要他见到你,我在你这里可能就没有什么可保密的了。”

    梁辰烟笑:“那你怎么觉得我还有想问的?”

    曹闻道:“应该还有他也不知道的,或者他觉得不重要的。”

    梁辰烟点头:“我其实……想问要不要告诉你父母,但纪英明说如果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你的话,就别告诉你父母了。可是你出这么大事,我觉得他们应该有权利知道自己孩子的情况,你们是至亲,没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吧。”

    曹闻道点头:“你说得对,他确实有点夸张,而且我这次出来的情况纪英明不清楚,我父母这次也是同意我出来的,只不过我确实不想告诉他们我出事了,尤其是我妈,最爱大惊小怪,我不想他们担心,要是她能跟你一样淡定,不要大惊小怪过度关心,我也不会排斥他们的。”

    “我淡定吗。”梁辰烟掩饰着自己内心一点点的窃喜说。

    曹闻道:“不过纪英明这个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已经跟我家里人说了。”

    梁辰烟:“那也好,我也怕你不舒服,没个亲人在身边。”

    “你不是在我身边吗?我就把你当亲人。”

    “谁是你亲人了!至少……现在还不是……虽然是这样,但我们毕竟男女有别,过几天你尿管拔了,要洗澡了怎么办?”

    “你还真要什么都伺候我啊?让护工干不就行了。”

    “护工跟你都不认识,你愿意他们给你擦澡啊?”

    “只要不是女的,有什么了不得的。”

    梁辰烟吐了一口气:“那就好办了。”

    曹闻道笑着看她,她又说:“但这几天还是我来吧,护工哪有我周到,我跟你说,我可有经验了,以前我妈经常住院来着。”

    曹闻道一阵心酸,想起她小小年纪吃了不少苦,暗暗决定以后要把她宠成公主才行。

    梁辰烟:“昨天晚上没回去,也没洗澡,我现在回去带一点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来吧。晚上我可以洗个澡。也可以帮你擦个……让护工帮你擦澡。”

    梁辰烟耳朵泛上一点红,因为她说擦澡的时候脑子里不自觉地有了给曹闻道擦澡的画面,可太劲爆了,让她自己都意外自己思想会如此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