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纸罗衣(8)
“高提司,有何发现,细细道来吧。”院长端坐在大堂,豺狼般的眼神环顾四下。
高院长的威名,就算在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几天的李铁耳中已经如雷贯耳,行事手段雷厉风行之果决,手段之毒辣,心性之深沉,让人心生恐惧。
最让人恐惧的,并非是未知,而是可知,却不可理解。
高厅长的身上,混杂着让人安心的温暖以及刀尖抵喉的寒意,比起身后只是单纯诡异的女人,更让李铁感到彻骨的惊惧。毕竟活人比起这些神神鬼鬼,更加危险。
“甄家女儿的尸体我已经检验过了。来人,抬上来。”高思思一抬手,几个身穿黑袍的官差将一具尸首抬了上来,这些官差的衣服看上去与张三类似,但与张三官服的凶兽饕餮不同,银线金丝,绣的是威慑妖魔,清灾除祸的瑞兽嘲风。
张三所在的焚恶司负责善后,清除后患。“吞天下恶人,扫环宇罪孽”,高思思所管的缉恶司负责缉拿恶人,清查案件,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司的地方,应该就是负责提审之类的工作了。
地上的那具尸体,身形与这几日跟着张三等人的女人无异,只是李铁未曾看见过背后女人的真面目。
只见女尸的身体有些浮肿,脸色虽然有些青黑,但依旧能看出此女眉目清秀。
“是中毒,”高思思指着女尸娓娓道来,透露出一种历经磨砺的干练,“甄家死者,嘴唇青黑,生气气息受阻,并且牙齿已经被腐蚀了一部分,可见生前应该有恶心呕吐的症状。”
高思思把死者身上的衣服撩开一个角,露出底下的肌肤,“皮肤有些许的红疹,并有轻微的糜烂。”
“死者身亡未有三日,却已经出现了浮肿之态,应当是肾经受损导致。”
“并且根据周边邻里,以及甄府下人的供词,死者生前疯癫呓语,性情大变,我推测是中了朱砂之毒。”高思思陈词完毕,条理清晰,一看就是个职场汇报高手。“据传甄府日前从一个方士处求得一药方,或许是药方所致。”
朱砂.....硫化汞,其中的游离汞还有可溶性汞被人体吸收,会侵蚀神经系统和泌尿系统,呼吸系统,导致身体的整个机能崩毁。李铁倒是听说过以前的炼丹师
“把甄氏夫妇带上来。”高思思一声令下,几个缉恶司的官差,把甄家夫妇押了上来,两人噤若寒蝉,跪在高院长面前,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你们求的是什么单方?!”高思思问道。
“禀大人!我们老两口只是从一个游方道士那里求来一个生子的良方!绝无害人之意!”甄家主母不敢抬头,趴在地上连哭带喊,“冤枉啊!”
甄老爷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递给了身边的官差,官差看得云里雾里,交给了高院长。李铁远远地看了一眼,感觉跟苏牧寒开药的处方没什么两样,感觉就是在纸上撒一把米,让一只爪上涂了墨水的鸡随意走两步划拉的污渍。
“可惜了一张好纸。”高院长嘀咕了一句,想必也是跟李铁想法不谋而合。
“看样子甄家夫妇是被贱人所骗,害死了自己的女儿,是这样吧,两位?”高院长将手上的纸张递给了旁边从一开始就在奋笔疾书的人,“宋抄录,麻烦了。”
此人应该是跟电视上的“师爷”一样的职位,负责记录审理现场的细节与供词。
那个宋抄录,拿过药方,在纸上写了“朱砂”二字后,就将毛笔悬了半晌,想必也是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些什么东西。
“既然是被奸人所害,那么甄家也是受害者,请二位近期不要出城,以准备随时接受审恶司的提审,相信诸位同僚,会还你们一个清白,退堂吧。”高院长一挥衣袖,从家主座位起身,踱着威严的四方步,迈向马车。
“那他们怎么办?”高思思指着李铁、王守财,还有他们扛着的张三。
“他们今晚还有事要忙,等他们忙完我会找他们的。”高院长没有回头,坐进了马车,“走,回推罪院。”
今晚整个邺城沸沸扬扬,就这么算了?李铁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如果高院长真如同传闻中那么执法如剑,今晚这案件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总透露着一丝违和与诡异,而且他看出来了李铁三人今晚还有一个大危机需要处理——那个背后的女人马上就要贴上来了。
无论是王守财还是李铁,都不希望在这个大好年华殒命。
“亥时七刻,月黑风高,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声传来,距离子时还有一刻钟,李铁跟王守财,拖着昏迷的张三,就往兮弥寺跑。
高思思一拔剑,冷冽的剑光横在门口,“你们要把他带哪儿去?”
“高大小姐!情况紧急!我也是官家人,十几年交情我不会害他!若是子时一到,事情没办完,我们仨都得死!”王守财差点给高思思跪下,声泪俱下,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他这个还未婚娶的壮年男子,就要一命呜呼了。
“什么事情?!”高思思有所犹豫,但是王守财不敢说自己和张三李铁被卷入诡异之事,生怕被高院长关进那个疯人院一样的地方。
但李铁不这么认为,高院长今晚的所作所为,就差明着告诉几人他知道鬼神之事的存在,不过他把所有知情人抓起来的事情动机目的尚未明确,现在怕是在某个地方观察着几人的动向,只要与他立场相悖,应该会立刻动手。
如今,又是一场豪赌。
赌命。
落女怨不解决,死。
接下来解决方法不对,死。
但是顾不得这么多,先活过今晚!李铁扶着张三,恳切地说:“要是今晚的事情不解决,你这个未来的小丈夫也会跟我们一起命丧黄泉,现在还有不到一炷香,若是到不了那个什么寺,你就等着守寡吧!”
高思思挪开了剑,“我会跟着你们,敢耍什么花样就把你们当场正法!”
王守财如同脱缰的野马,大喊一声,拉着李铁和张三就往兮弥寺冲去,李铁回头,看见那个女人依旧紧紧跟在身后,无论自己跑多快,那个女人都用稳定的速度,接近着自己。
她脸上的盖头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腐坏,身上也露出些许森森白骨,凶恶的气息慢慢浓郁,熹微的月光下,树影似乎是有生命一般,往李铁几人身边靠拢。
“快一点!没时间了!”王守财几乎要哭出来,三人冲到兮弥寺门口,大力地敲着门,一个老和尚不耐烦地把门打开,看着三人愣了片刻,转身让出一条道,“施主们,请,功德箱就在正殿佛前,欢迎随喜。”
这老和尚,盯着李铁肩上的包裹,露出神秘的微笑。
这里的和尚也贪财?李铁想起来之前带着父母往某座名声古刹旅游,父母不知道是被庙里的和尚灌了什么迷魂药,几万块钱就这么花出去了。
虽然不爽,但是现在性命攸关,顾不得这些了,李铁一个箭步,冲向正殿,两侧的佛像森然罗列,似乎都在看着李铁,盯着李铁背后的包裹,盯得李铁的汗毛直竖,正殿之上,是一尊满脸平和笑意的佛像,她眯着眼看着李铁,似乎也是在看着李铁的身后。
“当!当!当!子时已到,万事莫兴。”随着打更人的梆子敲响,身后的女人伸出手来,掐向李铁的脖子,门外的王守财,也挣扎了起来,催促李铁快一些。
李铁慌慌张张地将包裹解下,慌慌张张之间,黄金饰品掉了一地,叮里当啷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
女人的手死死摁住了李铁的脖子,李铁动弹不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伸手想把女人的手拉开,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不能动她分毫,李铁头上青筋暴起,奋力从地上抓起一把黄金饰物,凭着记忆往功德箱投去。
“叮!”黄金撞击木头的清脆声响,从李铁身后传来,应该是投进去了,女人依旧死死掐着李铁的脖子。
“该死!居然没用!这些黄金便宜庙里的和尚了!”李铁咬着牙抱怨,难道今日万事皆休?
正殿的油灯被依次点亮,空荡荡的佛堂除了李铁之外再无活物,却有一阵诵经声传来,正殿的大门在李铁眼里开始扭动,就像一张巨大的兽口,佛龛上的金身佛像,犹如人嘴里的悬雍垂,两边的小佛像,牙齿一样排列在两侧,李铁此时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含在了嘴里。一些黑色的触须从李铁身后伸过来,紧紧地缠上了那个女人,将她的手从李铁脖子上生生地扯开,李铁甚至能听到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触须从她的七窍伸进去,把她勾起。
李铁想起了上钩的鱼,被鱼钩吊着,放进钓鱼桶。
李铁得以喘气,平复呼吸之后,回头,看见那个功德箱就像李铁对着镜子张嘴,看见的那深不见底的咽喉。
女人在挣扎,却被一点一点吞进去,还有几根触须伸出了门外,李铁知道,那是找张三和王守财背后的女人去了。
随着女人消失在功德箱里,周围的声音安静了下来,那些震撼五感的异动也渐渐平息,李铁却被一股神秘力量从正殿推了出来,倒在地上。就像一颗被吃干净肉被吐出来,的排骨。
他扶着腰站了起来,庙门外的王守财也脸色煞白,只有张三还在酣睡。
但是危机还没有结束,那个推罪院的高院长,才是最大的危机,他比刚刚的功德箱还深不可测。
“结束了。”王守财悻悻地笑道,感慨着劫后余生。
“还没完呢.....”李铁擦了擦脸上的沾满泥尘的汗水,话未落地,只见一个身穿睚眦纹黑衣的官差,朝此处走来。
“几位,高院长有请。”那名官差朝三人作了个揖。
“可以不去么?”王守财颤抖着声音,他比李铁更知道高院长的手段,恐惧完全笼罩了他。
“可以。”官差淡淡地说,“去与不去,全凭自愿,不过高院长说了,拒绝之人除了张三,当场正法。”
可恶的裙带关系户,王守财咬咬牙,凑过来对李铁低声说,“李兄,我的恩人,你可有办法?”
“走吧,盛情难却,别让高院长久等。”李铁双手一背,大大方方跟在了官差的后头,王守财扶着张三紧随其后,高思思则沉默地守在最后,防止几人逃跑。
几人来到一个恢弘的建筑面前,正门的牌匾,是睚眦凶相毕露的巨口,其中以苍遒有力的字迹,写着“推罪院”三个字。
虽然已经是半夜,但是此处灯火通明,大堂之中的人来来往往,也有一些坐在案前奋笔疾书。
真是惨啊,这比996还惨,李铁看着这些人,就想起以前在警局中的同僚日夜兼程办案的情景。
随着官差,李铁等人来到一间房屋面前,推开门,里面是堆积如山的卷宗,高院长坐在案前,抬眼看了看李铁,又低下头,继续写着什么。
“来了?给上茶。”高院长一伸手,示意李铁等人坐下。
王守财扶着张三正要入座,张三被高思思叫人抬走了,并且顺手把门一关。
李铁和王守财就像两只被关进虎笼的兔子,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面前的猛兽发觉自己的存在。
“好了,我也就不耽误彼此的时间了,你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给我个让你们活下去的理由。”高院长听着高思思走远,放下手中的卷宗,凌厉的双眼死死盯着二人。
李铁知道,一着不慎,就要交代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