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几天，陌玉大致了解了村子。村子叫东篱，生活了一千多人，大多是刘武收留的。村子里，各种设施很完善，有医院、有学校、有商场、有工业，还有派出所，自成生活体系。

    陌玉住在一座大平房里。三个房间，陌玉一间，空着一间，剩下一间住着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叫玲花。七年前，玲花跟父母走失了，被五哥发现，收留在了东篱村。五哥负责玲花的吃穿用度，安排她上学，还帮忙她找父母。

    陌玉在工厂劳累一天，回到了住处。

    “回来了。”玲花声音清脆，“快来吃葡萄，我刚洗的。”

    陌玉仔细看：玲花把吃饭的桌子搬到了院子中，桌子上还放着一盆新洗的葡萄。玲花挨着桌子坐着，脸上都是笑容。陌玉从肩上卸下背包，挽着手里，走到椅子旁坐下。他从肩包拿出一个头花，“送你的。”

    陌玉到东篱的第二天，村里一个赖皮威胁陌玉，要陌玉交保护费。玲花挡在陌玉身前，大声叫嚷，引来了很多人，吓走了他。

    “咯咯......”玲花接过头花，插在头上，歪头给陌玉看，“好看么？”

    “好看。”陌玉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一股清凉和甜味在嘴里匀开。“发生了什么开心事？”刘武给的零用钱，只能保证玲花基本生活。葡萄是奢侈品。玲花一定是遇到了开心事，才会买葡萄。“让我也开心一下。”

    “我很快就要离开东篱村了。”

    “你要走了？”

    “五爷找到了我的爸爸妈妈。”离家太久的孩子，对父母有一股既陌生又极力想亲近的爱意。“今天，他们帮我抽了血，去做检验。不出错的话，我要找到爸爸妈妈了。”

    “太好了。”玲花跟父母走失的时候年纪还太小，记不起父母的样子，需要一些科学手段，辅助识别。

    玲花抬头看天。东篱村没有路灯，一到天黑，地面就黑漆漆的，但天上星河灿烂。她看着星空，嘟着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就要走了。”

    “怎么了？”陌玉问。

    “我再也见不到勇哥了。”玲花说，“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看我的。”

    勇哥叫李勇，外地人。玲花十岁那年，李勇被刘武收留，留在了东篱。有一次，玲花病了。李勇几天没合眼，像亲生女儿一样照顾她。玲花就此种下了感情。

    “他去哪了？”陌玉问。

    玲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年前，他在城里找了一份工作，就离开了。”

    “他一直没回来过么？”

    “没有。”玲花再次叹息，“一次也没有。”

    陌玉一笑，没说话。东篱村，好是好，但对一个男人来说，不够辽阔，不够精彩，也不够自由。

    一个晚上，陌玉跟玲花聊了很多。玲花一会儿说小时候的趣事；一会儿想象再见父母的画面；偶尔又叹息岁月弄人，提起李勇。

    女孩子的心思，真奇怪。

    数日后黄昏，陌玉与玲花坐在炕上吃饭，进来了三个人。一个化着淡妆的女人，两个穿制服的男人。女人说，已经确认了玲花父母，要带玲花走。

    女人拿出一碗饺子，说，玲花最喜欢吃饺子，一定让她吃了再走。

    玲花开心地吃了饺子，跟着走了。

    女人留了下来。她坐在炕边，轻挪一下，上了炕，坐在了玲花的位置。她拿起玲花的筷子，夹了几口菜，说，“你做的么？味道还真不错。”

    “我经常做饭。”陌玉拿起酒瓶，轻轻摇晃，“喝一杯？”

    “好。”女人三十五六岁，保养得很好，身材苗条，皮肤白皙。她有这个年龄该有的一切，却又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你可以叫我花姐。”

    “我去找杯子。”陌玉平常不给玲花喝酒，饭桌只有一个酒杯。

    “我去。”花姐熟练地走进厨房，找到一个酒杯。她快速走回来，重新坐好，说，“这么多年，我还是喜欢老炕。”

    陌玉给花姐倒上酒，说，“我从小没睡过炕，但我现在喜欢睡炕的感觉。”陌玉想了想，又说，“一家人盘腿坐在炕上，比坐在餐椅上更温馨。”

    “是啊。”花姐看了一眼房间，叹了一口气，“就是这个感觉，让我留下了，一呆就是十三年。”花姐跟陌玉碰一下，一口喝下杯中酒。“开始，我也想早点离开。时间长了，反而舍不得了。”

    “东篱村是个好地方。”陌玉想了想，补充，“一个有人情味的地方。”

    “你准备离开么？”花姐歪着头，含笑打量陌玉。“每个来东篱村的人，我都会问一下。我要为将来打算，暂时逗留的和长期居住需要不同的对待方法。”

    “哦？”

    “我是东篱村村长。”

    “哈哈......我不会长留。攒够钱，我就走。”

    “你来赚钱的？”花姐笑了，伸手拿过酒瓶，熟练地给两个杯子满上酒，“你这样的人少见了。毕竟，在东篱村打工，勉强户口，工资不高。”

    “多留一天，是我的福分。”陌玉举起杯子。

    两人碰一下，又一杯酒下肚。

    花姐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跟她说话很舒服。陌玉起了聊天的兴致，跟花姐说了来到东篱村的原因，但没说异人的身份。

    “这样啊。”花姐右手拽着酒杯，放在嘴前，轻轻转动；左手压在炕上，支撑身子，身体略微呈曲线。她嗅着酒，凝眉思索。“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想给你介绍个合适的女孩子，看来没希望了。”

    “就我一个。”陌玉说，“人来人往，随缘吧。”

    “是啊，人来人往啊。”花姐叹口气，“想留的，留不下。想抓的，也抓不住。”

    “怎么说？”陌玉感觉花姐话里有话。

    “哈哈......”爽朗的笑声在温婉的花姐身上呈现出和谐的美妙。“醉了，醉了，都是醉话，舍不得你们。”她一口喝完杯中酒，下了炕，“我走了。”

    花姐走了，玲花也走了。

    黑漆漆的屋子，只剩下陌玉。

    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

    陌玉想，也要尽早离开了——等攒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