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抖动……

    范思在一处塔尖苏醒，时间是夜间，身周尽是繁星点点，寒风呼啸，尖塔亦在微微颤动。范思不由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这是怎么回事？”他伸头朝下望去，尖塔极高，根本望不到底部，一眼看去直教人头晕目眩。

    范思慌忙收回脑袋，不敢再看。

    正当范思对目前情况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身侧的夜空突然裂开一个口子。那口子内部极黑，不同于范思这边的黑夜，更近似于一种空无一物，吞噬一切的黑暗。在那片黑暗中有一男子，用写满鲜血符文的绷带做衣服，缠遍了浑身上下，连头发都没露出一丝。

    绷带人一个跨步来到范思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范思，笑着说道：“不错，你是这批新邻居里最强的一个。”说完一摊手“虽然来到这里后，强不强也无所谓了。”

    “新邻居？”范思不解的问道。

    绷带人没有回答，反而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这算是个什么地方？法师塔吗？唔……有点像，但更像是童话绘本里的法师塔。”

    “您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范思小心翼翼的问道：“您也是被困在这里的吗？”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绷带人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在空中走动，绕着范思转圈：“不过嘛，我算是被困在这里的，就和你一样。”

    也许是因为盖姆的原因，范思倒不觉得这人说话有多奇怪，只是追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还记得你最后看到的东西吗？”

    “我看到第五仁的身后冒出一摊鲜血……”范思一愣，第五仁？那是谁？那个家伙是怎么回事？我们明明不认识他，怎么跟着他一起来了这里？

    冷汗开始在脊背蔓延，又很快被寒风吹干。

    绷带人拍手说道：“就是那摊鲜血。那是一摊神血。无法被肉眼以外的方式观察。可当你肉眼看到它的同时，你也就被它捕获了。所以你，还有你那些伙伴们的灵魂，这会都被困在神血里。”

    绷带人叹了口气，盘腿坐了下来：“当然，我也是如此。”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神血里？”

    “没错，灵魂意识在这里，身体还在原处。”绷带人说道：“不过也在原处呆不了多久，神血很快就会过去把你们的身体消化掉。”

    “有出去的办法吗？”范思一听身体要被消化，忙问道。

    “你没看我还在这呆着吗？”绷带人摊手，无奈说道。

    范思一想也是，便也学绷带人的样子坐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观察周围一边说道：

    “神血为什么要捕捉我们？”

    “理论上来说，这是它的本能反应，包括构建心映也是，这可以让神明在与其他神明竞争时获得优势。”绷带人回道：“要是我同事的话，应该会这么回答你。但就我个人而言，更愿意称其为神明的仁慈。”

    “所以，神血的内部就是这个样子？”

    “是也不是。”绷带人解释道：“这里是心映，神血构建出的场所，反映了每个人内心被压抑的渴望。比如说你这里，看样子你想当个法师，结果成了个战士？”

    法师？范思一愣，原来自己也想当个法师吗？

    自从以利亚死后，范思从未想过自己想做什么，只是随波逐流。要说回故乡，可不和以利亚一起，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说起来他在故乡的时间还不如在安迪小镇的时间长，也说不好哪边才该被叫做故乡。

    “可，我觉得我没想成为法师啊……”

    “心映不会出错，这里一定是你压抑的渴望。但成为法师只是我的解读罢了，也许是其他什么东西呢。”绷带人耸了耸肩：“心映这东西，神血只负责构建，填充内容的是你的内心。”

    范思想到绷带人过来时，身后那空无一物的黑暗，问道：“那你的心映怎么一片漆黑？”

    “那个啊，我也想了挺久，大概率因为我的心映是大计划的一部分，神血也无法构建出来吧。”

    眼见范思还想再问，绷带人却站起身来，说：“你的那几位伙伴也醒了过来，走吧走吧，咱们去见见新邻居——在这边住的久了，大多数人都沉浸在自己心映里不和人交流，每次过去都得和他们打一架。要聊天，还是得找新邻居啊。”

    说罢，只见绷带人空中一挥，夜空中再次裂开一道口子，但口子的另一侧却不是黑暗，而是一片宽广无际的草原，戴马斯正坐在草原上发呆。

    绷带人拽着范思一跳，便跳过裂口，来到草原之上。

    “范思？”戴马斯听到动静，从沉思中醒来：“这是什么地方？那家伙又是谁？”

    “叫我绷带人就好。”绷带人回道：“这么个地方有没有名字也无所谓了。”

    范思把绷带人告诉自己的事情丁点不漏的又说了一遍，然后介绍戴马斯给绷带人认识。

    “所以说……这是我内心的渴望？”戴马斯神情复杂的望着这片草原“真是没想到。”

    “走走走，还有两个人呢，咱们也过去给他们介绍下情况，晚了他们估计会被吓到。”绷带人再次裂开空间，带着两人钻入空间裂隙。

    这次到的地方是一处庭院，张灯结彩，似是要举办什么大喜之事，而舒乐则穿戴着嫁衣，眼神迷离的坐在一处。

    范思做过多年男仆，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有一些，一路上早已看出舒乐倾心于迈尔斯，心里有和人成婚的想法并不奇怪——可心映里应该是被压抑的愿望，为什么要压抑这个想法呢？

    戴马斯倒是并不奇怪，径直上前和舒乐打了招呼，把范思告诉自己的内容又说了一遍。

    “大计划？”舒乐微微一皱眉，对着绷带人问道：“你是塞恩帝国的人？”

    “没错。”绷带人坦然回道：“西森研究院第三组组长，我就是负责研究那摊神血的。”

    见戴马斯和范思都奇怪的看向自己，舒乐解释道：“塞恩帝国整个国家都在进行那个大计划，只有少部分不愿参与其中，并移居到了明珠城。”

    “那个大计划到底是什么？”范思问道。

    “不知道。”舒乐摇了摇头，看向绷带人：“你得问他。”

    “需要知道的人，自然会知道。不需要知道的人，怎么也不会知道。”绷带人耸了耸肩，说：“这是下在大计划上的概念封印。虽然我为大计划奉献了一切，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等一下，你是塞恩帝国的人？”戴马斯突然激动起来：“你能帮我认一下这毛笔上写的什么吗？”

    戴马斯在怀中一掏，却是摸了个空，不由奇怪道：“咦，我笔呢？”

    “魔法道具是吧？”绷带人见怪不怪，解释道：“别忘了，你们只是灵魂意识在神血里，身体还在外面呢。魔法道具可不会跟着过来。”

    “那我的镯子怎么跟着过来了？”舒乐把嫁衣的袖子掀起，露出玉臂上戴着的六七个镯子。

    “那镯子和你的灵魂意识直接相连，所以才会出现在心映里。”绷带人说：“其实你们仔细看看自己的衣服就能发现，这衣服应该和你们在外面穿的不同吧？这都是心映自动填充出来的，而不是从外界带进来的。”

    戴马斯虽然没法把笔掏出来，但他早已将那几个符文烂熟于心，这会直接用手指在地上画了出来，然后对着绷带人问道：“就这三个，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绷带人蹲下身子瞅了半晌，最后摇摇头，说：“不行，这是古代文字，我对这方面研究不深，看不出来。”

    “我自己有所猜测。”戴马斯也蹲下身子：“我那毛笔能召唤出石魔，水魔和气魔，我猜测那三个符文会不会是固态，液态和气态的意思。你看像不像？”

    “固液气？”绷带人摩挲着下巴：“感觉不像是啊。”

    “先别研究这个了。”舒乐打断两人，说道：“我在明珠城认识的有古文字专家，到那里我给你介绍。咱们现在赶紧去找迈尔斯吧！”

    绷带人站起身耸耸肩，他可不觉得这几人还能从神血里出去，但也没有不识趣到当面嘲讽几人“你们完了，这辈子都出不去了！”的意思，只是手一划，再次开出空间裂隙。

    几人从空间裂隙里穿过，却发现周围的环境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是一处庭院，依旧是张灯结彩，依旧是一副举办大喜之日的样子。

    “你是不是开错门了？”戴马斯扭头问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绷带人挥着双手说道：“这点小事还能弄错，我一头撞地上撞死。”

    “可迈尔斯是日月骑士啊，他怎么会渴望婚礼？”戴马斯不解。

    “那不结了吗？”绷带人反而明白过来：“正因为他是日月骑士，才会渴望婚礼啊。”

    “这和日月骑士有什么关系？”范思疑惑不解。

    “日与月之神一体两面。白日里为男性，夜间为女性，他爱慕着另一个自己，可只有在晨昏交际之时才能见到另一个自己一面。”绷带人双手叉腰，说道：“而信奉他的骑士们也个个都是水仙，只爱慕自己，因此终身不婚。他们渴望一场婚礼再正常不过了。”

    “这些是老黄历了。”戴马斯对着范思进一步解释：“诸神陨落许久，日月骑士们经过多年变迁，早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现在去当日月骑士的，大多是逃避婚姻的人。”

    “好啦，不说那么多了，赶紧去找迈尔斯吧。”舒乐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抿了抿嘴唇，迈开脚步朝前方走去。

    迈尔斯离得不远，或者说舒乐找的方向极为准确，没走几步便看见了迈尔斯。他穿着新郎服，站在一株巨大的梧桐树下发呆。

    尽管有所准备，但舒乐还是被眼前的情景冲击的不轻——和迈尔斯一起穿着礼服，出现在婚礼现场，这种事只出现在她最疯狂的梦境里。

    尽管她清楚，迈尔斯想象中的新娘，并不是她。

    众人上前呼喊迈尔斯半晌，才将他从沉思中——看样子他也被心映里的场景吓得不轻。舒乐给迈尔斯介绍了情况，迈尔斯听后也不由皱眉——雾区还没逃出去，就又撞上个神血，这下搞不好真要倒在这里。

    绷带人看了看众人，对着范思问道：“你不是说还有个叫第五仁的吗？这也没见他啊？”

    这话一出，另外三人顿时一激灵，这才想起那诡计莫名的第五仁。

    “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舒乐咬着牙，手指疯狂拨动着镯子，在其中存储了一道又一道攻击法术。

    迈尔斯最先冷静下来，见绷带人奇怪不解，便向他解释了那诡异的第五仁。

    “哟呵，这么古怪？”绷带人一听乐了，手在空中一划，唤出一道光幕来。光幕中映出一道长长的走廊，两侧倒伏着众多的骷髅。走廊中间，范思四人的身体正躺在那里，而那面无表情的第五仁正吃力的搬动着几人的身体。

    “这是……神血外面的画面？”戴马斯问道。

    “没错，毕竟我也研究神血那么多年了，一些细微的操控还是能做到的。”绷带人边说边打量着那第五仁：“嗯，看来的确是个非人之物。”

    “能认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吗？”

    “那哪能啊。”绷带人摊手说道：“咱这研究所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去了，我哪能个个都认识？不过这家伙肯定是研究所里的，他那张脸我认识，是第二组的组长，但肯定不是他本人了，他本人的意识也在这神血里，我去找他玩过几次，都被他轰出来了。不过他打不过咱们这么多人，一会咱们一块过去，看看他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是该找他问问，问清楚那是什么，怎么对付。”迈尔斯说：“要不然等从这神血里出去了，怕是又要被那家伙忽悠的找不着北。”

    “还想着出去呢，没辙的。”绷带人摇了摇头，指着光幕说：“看，那家伙搬不动你们的身体，神血马上就要把你们的身体吞噬掉了。”

    画面离几人的身体越来越近，第五仁虽然愤怒，却还是不敢沾染神血，无奈的退后了几步。

    神血缓慢而坚定的逼近，首先触碰到了迈尔斯的身体。

    “我感觉……胸口好烫。”迈尔斯突然捂住胸口说道。

    “是吗？奇怪啊，你应该没有任何感觉才对。”绷带人听了这话一愣，不等他转头去看迈尔斯，一道火红的光芒突然自迈尔斯身体的胸口处飞出。那道红光在半空中化作一只凤凰，狠狠地撞击在了神血上。

    火光瞬间蔓延开来，神血被点燃，整个光幕中尽是火焰的虚影。

    这下，不光是迈尔斯，范思三人也感到浑身发烫，似是在被无形烈火炙烤。

    “神令！”绷带人大惊失色：“这年头怎么还会有这玩意？你这家伙，是神选者吗？”

    没人回答绷带人的话，在场几人都痛的跪伏在地，说不出话来。

    “啧。”绷带人挥手关闭了光幕，看向众人：“你们运气还真不错，这下子说不定真能脱离神血。”

    他双手虚托，倒在地上的四人便被无形的巨手托举起来：“这摊神血就要崩溃了，按理说你们也会随着神血一同焚烧殆尽，但好在你们的身体还在，我会打开一条隧道送你们的意识回去——理论上你们还能活下来，不过我之前没做过试验，谁知道呢。”

    范思逐渐适应了火焰的炙烤，听到这话后看向绷带人，问道：“那你呢？”

    “我的身体早被吞噬了，想跑也跑不掉。”绷带人叹了口气。

    范思听了这话有些不忍，但他也没有办法拯救绷带人，只好再问：“你……有没有什么话托我转告给你的国人？”

    “转告？嗯，似乎还真没有。”绷带人的言语中倒是听不出多少哀伤：“重要的研究资料都有备份，而且这么多年过去，我的同事们取得的成果肯定比我大多了，我了解的东西也帮不上忙……这样吧。”

    绷带人突然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就告诉他们，告诉那些仍在为大计划效力的人，说‘西森研究所三组组长赵岩泉，预祝大计划圆满成功！’”

    不等范思有所反应，绷带人——赵岩泉双手一推，便将这些人的意识体推了出去，送入一片燃着火光的隧道之中。

    “哎呀，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说完这话怎么还是这么难为情。”赵岩泉说着手一划，打开一道空间裂隙，直接跳了进去。

    裂隙的另一头，是范思曾经瞥过一眼的无尽黑暗，在黑暗中有个人影立着，长着一张和第五仁一模一样的脸，但这张脸没有那么苍白，灵动许多。

    见赵岩泉回来，他直接说道：“老赵，神血崩溃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亲眼看见的，这是被神令给烧了。”

    “这年头还会有神令？外面又是诸神的天下了吗？”那人蹙眉问道。

    “应该不是。”赵岩泉想到戴马斯向范思解释日与月之神的情形，若是诸神归来，范思那般强者不会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那便好。”那人松了口气，看了看周围逐渐崩溃的黑暗，说：“要结束了。”

    “是啊，数千年的苦囚，终于要结束了。”赵岩泉的声音中充斥着唏嘘，他最后看了眼这遍布黑暗的心映：“神啊，这就是你眼中，我们大计划实现后的样子吗……”

    没有回答，火焰烧穿了黑暗的壁垒，心映崩塌，两道人影转瞬便消失在火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