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落叶和无字碑
徐洛魂同样明白这两个人如今在蜀地的地位,见孟玥直接就把他们抬出来撑场子,可见对此事的重视和卖力气程度,几乎不下于应对青龙会,也由此可见此事的艰难程度。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悉。
叶繁星搜肠刮肚的思考着,口信中还有没有可以挖掘的信息。还真被他灵机一动,发现了盲区:
“那句这是落叶捎来的信息,这里面肯定有暗语,我们猜猜,是什么意思?”
孟玥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看得叶繁星浑身发麻。
“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叶繁星不自在,小声嘟哝着。
孟玥突感一阵无力,这个小子情商低也就罢了,时而机灵过人,时而愚笨如豕,智商忽高忽低,捉摸不定,极度考验身边人耐性和受打击力。
干细娥突然开口,两只花骨朵不再相互打结,而是紧紧捏合在一起:
“这是过去孟家从属,向家主禀报时用的一种表达,意思这是一条孤立信息,后续不再由消息传递,表明信息源或切断,或下线,或潜伏。”
“兄长用这个词汇,也就表示为安全计,他不准备再发第二条信息,一直静默等待救援,让孟家不必等他消息,如有他的后续消息,极有可能是敌人误导。”
叶繁星有些发怔:
“落叶飘零,脱离主干吗?也就意味着与主家断绝往来。”
孟玥则是惊讶地看着干细娥,干细娥被看得脸蛋儿泛红,低眉垂目,口中轻轻解释:
“这是兄长知道我要来大小姐前伺候,临时教我的一些孟家从属常识。”
孟玥表情古怪地看着她,倒也没有说什么,又瞅了瞅一旁呆呆愣神的叶繁星,不禁撇了撇嘴。
她现在越来越喜欢干细娥小女孩儿,与之相对,就越发嫌弃自家那个笨弟弟。
徐洛魂看出了蹊跷,但看孟玥不提,也就压着不说。
叶繁星出神完毕,突然神情振奋起来:
“所以这个口信的完整意思是,老干拿到了证据,但是遭到了不明高手的阻击,不敌后与一个隐秘组织的人一起隐藏身份,躲了起来,暂时无生命危险,但是需要我们去打退强敌,他们才会重新出现在人前。”
其他三人感觉这个解释怪怪的,但也没想到怪在哪里,偏偏剩下的意思还基本符合,也就默认了叶繁星的解读是正确的。
叶繁星神情从振奋到了肃穆,一字一顿:
“那老徐和我,需要尽快到成都,引出对方高手,将其干掉,然后找到老干,或者搞出大动静让老干来找我们,汇合后,一路护送回来。”
“计划通,完美!”
“完美个屁!”
孟大小姐今晚忍了小老虎太多次,现在终于忍不了,爆出了一句完全不淑女的粗口,右手一巴掌就扇在小老虎敦实的左臂上,啪啪作响。
“你们怎么引?”
“你们知道对方是谁?”
“你们怎么干掉?万一干不掉呢?”
“而且老徐不杀生,谁来干掉,你去一刀刀剁掉吗?”
“你们怎么找?狗鼻子嗅吗?”
“找不到的话,你们还要干出什么大事情添乱啊?”
一个个问题,伴随一声声“啪”、“啪”。
徐洛魂长叹一声,真孽缘的姐弟,他不得不开口圆场,因为还有一个当事人的血亲在场眼汪汪地看着:
“大小姐歇歇气,繁星的话是皮了些,但也有些道理。”
“当前情况不明,太多可能性只会迷糊我们的逻辑和判断。不如按之前计议所定,先去探查这两个可能的地点,还有成都城内的哥佬会据点,查明情况,再依据当时条件和场景,选择下一步方案。”
孟玥见老徐出来打圆场,男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停下了暴力行为:
“那就按老徐说的办,你们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出发!”
刚被收拾完的叶繁星,不知道哪根神经犯了傻,一边揉着被拍红的部门,一边嘟哝着说,声音刚刚好大家都能听见:
“呵,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人,男人说什么都是对的花痴女!”
所有人都能看见,孟玥光洁额头上,出现了紧绷的青筋,眼看下一秒就要喷发,烧掉自己和叶繁星。
徐洛魂赶紧冲上去,拿自己挡刀,好言好语的劝慰住了大小姐,直接宣布散会,四人会议多少有些荒唐地结束了。
孟家四人今晚都有故事,我们来一一分说。
首先是气鼓鼓的孟大小姐,拉着苦笑不已的徐洛魂,又偷偷溜出来在凉亭开小会,一手一大把辣条,一口消灭一根,豪气冲云天。
徐洛魂见大小姐怒气难消,索性转移话题,让这事就这么过去:
“落叶捎来信息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孟玥闻言,本就气鼓鼓,还嚼着辣条,鼓鼓囊囊的仓鼠脸上,闪过难过和悲伤。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等待辣条咀嚼完毕,一口吞下后,再嗓音低沉的说:
“干细娥说的是浅层意思,事实上离开树的落叶,终将凋零死亡,但其养份,会滋润树的根部,让树更加茁壮,其深层次的意思是,我已经报定杀身成仁的准备,保证完成任务。”
徐洛魂倒也并不意外,各大势力都有类似教导和训化,不算稀奇,他反倒奇怪另一个问题。
“所以细娥其实知道这个深层意思,但小女孩儿撒了谎,为什么?”
孟玥白了他一眼。大粽子哪哪都好,就是有时候还是会和一般男人那样犯傻。
“当然是因为不想增加我家笨弟弟的烦恼和压力。”
“没见今天因为衣冠冢和我俩的催促,他压力超大的吗?”
“不得不说,干细娥虽然年岁尚小,但是真的是一个贤内助的好苗子。”
徐洛魂恍然,赞叹道:
“确实,细娥表现很不错,识大体,懂进退。”
他看了看后院某个方向,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看来我们不用多担心了。”
孟玥恨铁不成钢:
“真是个笨蛋弟弟!”
徐洛魂不禁莞尔,其实最宠叶繁星的,当属她这个做姐姐的,现在就开始培养起了年岁小小的弟媳。
孟玥又干掉一根辣条,嘟哝着说:
“此去成都,只要不接触到政坛上的几个顶尖人物,危险性不大。主要留意青龙会残留下来的潜伏高手。”
徐洛魂目光一闪,青龙会会留下一些人手,作为情报收集传递的地下工作耳目,这个是两大门派默许的,不算违背协议。但是留下高手,那就不一样了,这是在挑衅刚刚缔结的协议遵从度。
孟玥挣扎许久,没有说出青龙会更多情报,徐洛魂了然,也不在意。
孟玥转向另一个话题,神情落寞难受:
“是我让希宇他去的。我知道这里面水很深,一个不好就会出事,但是我手上最合适的只有他,且又不得不掺和进去,否则后面基本没什么希望,会出更多的意外和不幸。”
“可我顾了灌县这头,顾不上成都那头。是我,一手把他推向了这个险境。”
徐洛魂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老干与自己两人在导江书会的相遇,还有一层用意埋在这里。
他第一次见孟玥如此难过,曾经见过快乐可爱的她,威严赫赫的她,凌然高贵的她,哀伤凄婉的她。他就仿佛正在收集一个拼图游戏,每一个都是她,每一个又都不是她。
神秘感十足,让徐洛魂有了十足探索的冲动。
强自压下内心的悸动,徐洛魂主动拍了拍孟玥的小手,给予安慰和鼓励:
“不用放在心上,希宇接受任务时,就肯定有了不小的把握,会安然无恙的。”
“过去都是你的安排,指引着我和繁星,现在,就让我来为你的安排托底,补充不足之处。”
“你不是说过吗?每一个故事,都应该有个好的结局。”
“我相信这次也是!”
孟玥呆呆地看着徐洛魂,感觉自己体内的恶魔,举着烟花四处乱跑,吐着长长舌头,大喊大叫:
“哎呀我的祖宗耶,老夫的少女心,被撩的不要不要的。”
且不提凉亭内已经快要被直男偶尔的柔情,撩宕机的大小姐,我们把目光转向刚才徐洛魂目光关注的地方。
孟家大院,后院西北角,衣冠冢。
叶繁星拿着家乡,一边在无字碑上刻着歪歪捏捏的字,刻的很是沉重和费力,一边吐槽:
“我今天的感觉很不对,像是有个小耗子,在脑海里转来转去,控制我想一些幼稚的想法,说着低龄的话,还莫名其妙对着姐姐发脾气,仿佛很是看不惯她一样。”
“我这是怎么呢?”
家乡“簌簌”地在无字碑上移动着,留下一道道勉强工整,但绝对算不上好看的痕迹。
“我想,姐姐和老徐都应该看出我的问题来,配合我打闹一场。但其实,不是我在犯蠢,而是真的很孩子气,就像小时候被姐姐抢了棒棒糖而发脾气的小孩儿。”
“我是病了?还是……”
叶繁星顿了顿,最后还是将咽下的话,轻轻吐了出来。
“还是姓叶的小鬼,灵魂苏醒了,在我的体内作妖呢?”
叶繁星说完,吐出一口气,仿佛吐出了枷锁般,稍微轻松一点:
“老贾,老方,你们各自在身体内醒过来时,会不会也有这种身体不受控,想法不是自己的感觉?”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叶繁星感觉到了冷,不受控打了个寒颤,加上现在所处的环境和氛围。
“谁?是老贾你们吗?你们是人还是鬼?”
叶繁星颤着声音问,他比较怕鬼,即便来鬼有可能是亲善的三个鬼,也忍不住腿肚子抽搐。
“繁星少爷,不,繁星哥哥,是,是我。”
怯怯弱弱的声音从身后的竹林内传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子钻了出来,是干细娥。
叶繁星回了魂,将怕鬼的心放了回去,然后又装上了一个羞恼的心,在小女孩儿面前失了胆,这面子往哪儿搁。
“你来这做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因为小女孩儿坚持尊卑,她今晚又回到了主宅原本自己的卧室,和大小姐是分开睡的。此时,穿着一身居家朴素的外袍,将身子裹得紧紧,可能还是有点冷,整个人蜷缩着,就像个糯米团子。
干细娥脸上浮现一层薄红,在特种萤火虫或明或暗的闪耀下,分外动人。
“我回房前,看见你心不在焉,心事重重地走进竹林,有些担心,所以就跟在后面了。”
叶繁星浮现一丝尴尬,立志成为武林高手的自己,居然连一个十二岁不到,不通武艺的小女孩儿尾随都察觉不到吗?
丢人丢大发了哈!
旋即,他又升起感动,小女孩儿是真的关心自己。
不过,有个事情还是要确认下:
“那,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干细娥脸上闪过茫然之色,弱弱反问:
“你刚才有在说话吗?”
叶繁星赶忙回应,似乎回答晚了就是自己心虚:
“当然没有,当然没有了,哈哈哈!”
看着在那强装镇定,大笑着掩饰尴尬的叶繁星,干细娥想起大小姐的教导,保持男人最后的尊严,是一个女人最大的矜持。
刚才不戳穿,让繁星少爷很开心呢。
嗯,大小姐果然厉害,对男人了解好多呀。干细娥内心暗自佩服。
干细娥没有给叶繁星更多表演的机会,单刀直入:
“细娥还有些话想对繁星哥哥说。”
叶繁星刚刚放下尴尬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你,你,你要说什么?”
干细娥鼓足勇气,抬眼看着叶繁星,亮晶晶的大眼睛流光波动:
“细娥只有一个兄长,没有了他,细娥不知道该如何存活于世,所以想请繁星哥哥,尽最大努力,救回哥哥。”
“细娥,此生感激不尽,定当加倍用心,服侍好大小姐和少爷。”
叶繁星激动的心,开始空空落落,一时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得干巴巴安慰:
“那是当然,我们是一家人,老干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有我,还有老徐在呢,你放心。”
干细娥两只花骨朵手又纠缠在一起,蠕动着嘴巴:
“细娥也知道,天有旦夕祸福。所以情况危急时,请繁星哥哥,采用最优方式,而不是一味保全兄长性命,一切以大局为重,以保护自身安全为要。”
说到这里,虽然强自镇定,她的脸蛋儿还是难掩悲伤和痛苦。
因为,这也意味着,在她心里,有更重要的存在,超过了相依为命的兄长。
叶繁星怔住了,完全没想到干细娥最后一句话会是这个。
十二岁的年级,就要考虑大局,就要选择舍弃亲人,就要周全身边人的心情,这不该是她所应该承受的负担。
叶繁星郑重了脸容,仿佛今天的孩子气都一扫而空,庄严承诺:
“我明白了,我会尽自己最大能力和努力,将老干带回家。”
这不是之前不走心的回答,而是誓言,用生命和尊严立下的誓言,就像徐洛魂的不杀誓约。
立下约定后,叶繁星就催促着干细娥赶紧回房休息,天寒地冻,小女孩儿身子骨弱,可经不起。干细娥乖巧应下,回房去了。
此地又只剩下叶繁星一个人,不过心境和心绪都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诺,三位,看来我没有自怨自艾的资格和时间了。”
“这份心脏跳跃的悸动,应该不会出现在那个姓叶的小鬼身上吧,所以,我还是我,叶繁星。”
“我会一直坚持下去,敬请你们的见证!”
“现在,让我继续来完成老贾你们留下的任务吧!”
家乡又“簌簌”地在无字碑上滑动着,这次很轻灵。
夜幕深沉,当孟家大院陷入安静时,衣冠冢周边的萤火虫聚拢起来,光线明灭闪烁,仿佛供人阅读观看:
贾中华之衣冠冢:这是一名战士,死在冲锋的路上。
方凌峰之衣冠冢:这是一名伟大的兄长,最好的朋友。
贾周氏婉萍之衣冠冢:这是一位爱人,一个妹妹,她爱着上面两人。
下面还有一幅丑丑的简笔画,只有圆圆脑袋,四根线条代表四肢的三个火柴人,手牵着手,仿佛在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