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迷魂

第五十五章 叶繁星的意外状况

    1925年1月22日。

    蜀地冬日的迷雾天气,将下方的盆地遮盖得严严实实,从地面往上看,就是不见天光和云月,只有朦朦胧胧的乳白色雾气,罩在人心头和眼帘,看不见他人和前路。

    徐洛魂和叶繁星,天光未亮之时,就被孟玥提前安排的马车接上,一路狂奔,原本近一天的行程,硬生生缩短到三个小时内,就到了成都的城墙下。

    最初的成都城,是战国时期蜀国作为国之首都而建,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故有成都之名。

    在蜀语中,“成”意为“完毕”,代表“最后”,因此“成都”又意味着蜀国最后的都城,象征着蜀国人民对生活稳定的渴望。

    秦惠文王时期,秦国征伐兼并蜀国,设置蜀郡,在蜀国旧都的基础上,先后筑起太城和少城,共同组成了成都的都市区,成为近现代成都的基底。

    此后两千余年,成都之名,作为蜀地的政治中心和商业中心,一直流传沿用。历史上也附加了不少别名雅号,如“锦官城”和“蓉城”等,多与后续新扩建的城区名称和历史文人典故相关。

    成都也是一座命运多舛的城市,有史料记载的城市毁灭就多达数次,每次几乎都消耗了百年光阴来恢复重建,而每次重建都是在原址上赤地重建,可见该处位置对于蜀地的要害。

    不过,徐洛魂暂时顾不上悲秋伤怀,因为有个事前谁也没料到的意外状况,叶繁星晕车了。

    是的,从灌县到成都,总长不过五十八公里,一路走来都是平原低洼之地,但受限于民国时期道路落后,再加上为赶时间急速狂奔,难免颠簸,小老虎这个经过后世高铁、飞机等现代交通工具洗礼的小子,很不幸地在时速二十公里的速度下,居然晕车了。

    此时,小老虎痛苦地扶着城墙,弯着腰,不断对着地面,使用彩虹攻击。

    徐洛魂在其背后,一边轻轻按摩颈部和背脊线,减缓他恶心难受,一边皱起眉头,暗暗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按他的想法,应该是进城直扑两个地点,乔装查看,再定下一步方略。结果现在倒好,还没进城就倒下一人。

    要不先找个旅舍,让小老虎休整,自己先去查探,这样既安全也放心。但是小老虎的锻炼机会没了,对于缺少时间,缺少“剧情经验包”的他来说,是个很难弥补回来的空缺。

    就在徐洛魂心思百转之际,叶繁星自己倒是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时间有限,争分夺秒,又岂能在这个时候输给一个可笑的晕车症。

    他趁着一番恶心和呕吐过后,新的不适尚未到来之际,直接一巴掌,重重抡在了自己光亮的脑门上,用疼痛对抗天旋地晃的晕眩,和嗓子眼不断涌现的恶心难受。

    取下孟玥赠予的小巧水袋,狠狠灌一口,来回滚动,洗净污秽,再对地面使用水箭攻击,最后以一口长长的吸水入腹,压下胸肺间的不适完结。

    叶繁星长呼出气,转过身对着徐洛魂说:

    “走吧,进城,我们尽快查清情况。”

    徐洛魂有些迟疑,因为小老虎虽然强自振奋,精神头不错,但是苍白的面色,虚浮的脚步,还是暴露他的虚实。

    “大丈夫岂能被这点脚后跟之灰绊倒,我没事的,尽快进城才是正途。”

    说完,叶繁星也不等徐洛魂,径直往城门走去。

    徐洛魂在后面几步跟上,哑然失笑,自己什么时候被孟大小姐传染,如此心软,见不得叶繁星受苦,该好好检讨自己才是。

    两人在城门处缴纳税捐,进了城门。

    这番进城的经历,真正让叶繁星开了眼,什么叫苛捐杂税,什么叫剥皮三尺,掘地五丈。

    叶繁星原以为进城时,按照灌县例,缴纳人头税就算完了。谁料交完后,又被城门士兵拦下,指着小老虎的帽子和布鞋,还有两人携带的誓约和家乡,要缴纳戴帽税、布鞋税、安全税等,居然是人头税的百倍之多。

    其中,安全税占了大头,足足两个大洋,足够一坛清溪流泉,或者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口粮。

    叶繁星当时虎眼圆瞪,就要发作。徐洛魂一把拦住,如数上缴,几乎占了这次外出公费的一半。城门士兵这才放行。

    两人还没走开,更奇葩的事情发生在他们眼前。

    一个挑着粪桶,装满秽物的老人,出城被拦下,要求缴纳粪税。

    还有一老一少两父子,担着一根扁担进城,扁担上用麻绳绑住一头活猪,所以要缴纳人头税,杀猪税,扁担税,绳税。

    是的,扁担和绑猪用的绳子也要收税。

    五花八门的纳税名目,令叶繁星三观颠覆。

    徐洛魂带着他往城内走去,不再看城门下的狗苟蝇营:

    “现在明白我之前为何说,灌县的县政府还不错了吧,你苏叔的能力和品性都当得上一声父母官。”

    叶繁星有些讪讪,他之前确实一直因为灌县城东的事,对县长苏德俊颇为不屑,如今到了天府之国的中心成都,实际看到现实状况,才知道苏德俊有多么了不起,放到影视剧中,就是青天大老爷的那种。

    毕竟只收人头税、商税、还有田税的灌县,除了大部上缴外,还要满足成都其他杂项钱粮款项的上收需求。能不摊派至百姓,咬牙以三大税硬撑着全额缴纳,足见县长的本事,还有那胸怀百姓的秉性。

    徐洛魂一边走,一边教导叶繁星:

    “蜀地物产丰富,虽有军阀战乱但烈度不高,除了苛捐杂税,扰民不算严重。而在蜀地之外,苛捐杂税之前,兵役和战乱,洪涝旱灾,才是老百姓的大敌,将你看见的情况,翻上十倍,就是那些地方的写照。”

    叶繁星心情沉重,陷入沉默。旧社会是如何如何,原世界没少提及,但是提的再多,能有眼前的真实更加真实吗?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这不是一句戏言,至少前半句话就发生在这里,他只希望,能尽可能快,尽可能代价少地实现后半句话。

    徐洛魂自嘲,就像之前在灌县城北那样:

    “我们当年喊着,民国万岁,天下太平,为这世道争一口活下去的希望。但是现在,大家也都在喊,喊得是民国万税,收税的税,天下太贫,贫穷的贫。”

    叶繁星在上次城北之行后,每每想到徐洛魂的悲哀,他也曾反复琢磨,可所得略浅,还不足以令人信服,如今也只能先拿出来安慰:

    “可是至少你们替大家争取了一个明面上平等的权利。”

    “以前大家都是卑贱之人,除了生活上的困苦,还有法律和社会层面的人格和身份低下。”

    “现在有了你们的努力,至少所有人在法律和社会层面是平等的,人格独立自主。”

    “至于如何实现生活好转,人民富裕,确保人格身份的平等权得到切实保障。”

    叶繁星顿了一顿,想到了那面鲜艳的红旗,未来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想到了自己过往的宅居生活。

    “那已经是下一代革命者的任务了。”

    徐洛魂默默听完,咀嚼着“下一代”这个词语,默默不说话。

    “一间封闭的屋子,里面的人都要闷死了,而你们开了一扇窗,让屋内浑浊的空气,有了流通。”

    “虽然还是很憋闷,但至少有了活命的机会,以及进一步扩大窗户,直至最终推倒屋子的可能。”

    叶繁星向周围指了指:

    “所以,这个时代,包括这些愚昧的人,虽然不知道,不明白,不理解你们的伟大,但是生活在这里的我们,及其后来人,都应该向你们鞠躬致谢。”

    徐洛魂听完,心情复杂:

    “所以我们没有做错,只是做的不够好,不够彻底,对吗?”

    叶繁星内心嘀咕,应该是你们从根上的方向就错了,表明上则回应:

    “是的,如果你们可以彻底清除原统治阶级,防止其渗透和腐化,未必不能创造一个新的中国。”

    徐洛魂有些失魂落魄:

    “果然还是当初杀的人不够多吗?”

    叶繁星暗中翻了个白眼,阶级斗争怎么能跟杀人数量划上等号呢。不过考虑到老徐只是个武夫和杀手,并不擅长政治,社会等方面,所以就原谅他的见识浅薄吧。

    叶繁星自己也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他也只是站在时间巨人的肩上,如果没有后世几十年的积累沉淀,没有信息爆炸时代的资讯灌输,他一个宅男,哪会这些看上去挺高大上的理论总结。

    人的自卑和自信,往往都不自知。

    徐洛魂沉默片刻,突然有些欣慰:

    “这段时间以来,你成长了不少。”

    如果是昨天之前,叶繁星的小屁股就要翘起尾巴。

    而现在,他只沉稳地回应:

    “现在的我,还不足以应对当前的状况,差得很远。”

    徐洛魂微笑:

    “所以我和你,才会在这里,给自己一点信心。我送你一份礼物吧,作为成长的阶段性奖励,至于能拿到多少,看你自己呢。”

    叶繁星有些惊讶,这个时候送礼物?

    然后他就感觉到了世界的不对。

    两人的脚步声在街道上沙沙的响着,道路上来回匆匆的行人无暇关注,街道两旁吆喝叫卖的店铺商贩置之不理。一时间,叶繁星感觉,自己和徐洛魂,走在的是历史夹缝中的成都,与周边隔着时空与现实的阻隔。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他从行人旁边经过,能清晰听见行人咒骂城门收税:“自古未闻粪有税,而今只剩屁无捐。”却对他们两人视而不见,仿佛只是空气。

    徐洛魂的声音传来:

    “为免惊动眼线,我在我俩身上布下了幻术场,一般人会将我们忽略过去。忽略不了的都是高手,很有可能就是我们的目标。”

    叶繁星既佩服又眼红,这不死印法太好用了,比之邪王石之轩的版本,多了许多玄奇妙用,自己一定要学到!

    等等,学到?

    叶繁星的眼睛睁大,气门开,将身体之气与徐洛魂的幻术场相接触。一瞬间,不死印法的运转奥妙似乎就在他眼前展开。

    身体某处的小火苗在莫名力量的影响下,不仅燃烧起来,而且按照一定的规律,起伏涨缩,仿佛活着生物一般,吸收源自身体的精,吐出一股股玄妙的气,而这个气,与徐洛魂的气息类似。

    叶繁星此时哪还不知道,徐洛魂口头不说,但其实是乘此机会,实质传授自己不死印法,也顾不上现在正在赶路和救人,集中精力,记忆小火苗的燃烧规律,以期离开老徐帮助后,能够自由驱动,使出此类隐身之术。

    时间匆匆流逝,不知多久以后,叶繁星从类似禅定的状态脱离,身体的脚步在此期间一直没停,依然跟在徐洛魂身边,而两人当前所处位置,已是一座包子铺前,徐洛魂正在买包子。

    卖包子的是个中年大婶,五大三粗的腰身和手臂,面上的狠肉,都在显示这位大婶的不好惹。

    徐洛魂递过一枚铜钱,接过一个纸包,里面有四个包子,状似无意地询问:

    “咦,是有哪位贵客到了成都吗?怎么大街上卖儿卖女卖自己的人,还有那些浪人和乞丐怎么都不见呢?”

    “唉,哪有什么贵客,他们从天上过,关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什么事情?”

    “哦,那是另有情况?”

    “是政府做好事,集中安置那些活不下去的人,给他们一口饭吃。”

    “要我说,政府既然还有钱做这些好事,不如少些这税那税。现在大家都在说,只有放屁才不交税呢。”

    中年大婶说起来就是满腹牢骚。

    “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这税啊捐啊,都是给大老爷们吃香的,喝辣的,抽大烟去了,谁管屁民的死活啊。”

    徐洛魂很是惊讶,脸上的浮夸表情,差点把叶繁星逗笑。

    “这民国政府还集中安置?那比原来的满人老爷们好太多了,我不信。大姐,你是在吹牛吧?”

    大婶急了,她混迹成都城几十年,大家为什么服她,不就是她南来北往,八卦很多嘛。这被人质疑,砸了招牌,以后还怎么吹嘘自己见多识广,震惊各类小姐妹们儿。

    “诶,你也不打听打听,成都城里谁不知道我包香嫂儿最是诚信,包子都是好肉,讲出来的话,也是实打实的准。再说了,我可是亲眼看见的,政府的人带着他们,进了青龙街的青龙馆。”

    徐洛魂和叶繁星的眼神中都闪过异色。

    徐洛魂笑了笑:

    “哈哈,大姐如此说,我们当然信。指望着这政府多给我们一些活路吧。”

    大婶长吁短叹,好一阵埋怨生活的艰辛。

    两人倒是转身就走,就跟真正日常来买包子的人一样。

    徐洛魂递给叶繁星两个包子:

    “吃,午饭裹腹。”

    叶繁星也不客气,接过就一口咬下,咀嚼一二,就苦着脸问:

    “这包子怎么有股怪味?”

    徐洛魂面色如常,一边吃一边回答:

    “死老鼠肉,还放了好几天,吃不死人。”

    叶繁星压不住胃里升腾的恶心和难受,冲到道路边上,又对大地发起了彩虹攻击。

    包香嫂儿?诚信?嘿,中国人的食品安全问题,已经绵延几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