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勿用乱世枭雄

第九章 张振贤

    “爹,我回来了,您快试试这衣服合不合身。女儿还买了不少糕点呢。”如银瓶般悦耳的女声在房外响起。

    一个身穿淡灰色长袍的中年人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揉了揉眉心,长袍本来是灰色,但是浆洗了太多次,已然褪色,如果不看那一缕长髯,还算是颇有魅力的中年人,只是总是深深皱着眉头,让他平添了些许沧桑。他正是阳曲县令--张振贤。

    此刻听见女儿的声音,嘴角轻轻抬起,起身推门而去。

    但见院子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院子里手上捧着一件新的长袍,长袍针脚细密工整,显出了裁缝高超的女红功力。

    再看少女,眉眼似父,却是瓜子脸,少了乡野女娃的淳朴,多了一分特有的俏丽灵动。

    少女见到爹爹出来,连忙上前抖开衣服,因为个子矮,把手举过头顶,显得俏皮可爱。

    张振贤见到女儿这可爱的行为不禁失笑。

    这时,马景阳从门外走进,“大人,我今天遇到那个朱四郎了,并且与他约定见面,不知大人何时有时间。“

    张振贤对于这个叫朱四郎的年轻人印象很深,十四五的年纪,遇事不慌,路见不平还能伸手相助,难得可贵的还颇有头脑,在危机之中仍然能想到对策,并且用计退敌。他是起了爱才之心。

    张振贤与寻常士大夫不同,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装作单薄名利,相反,他很看重利益,但他同时深刻的明白,大唐已经步入末年,巨大的贫富差距已经足够让一个王朝毁灭,士大夫表面高风亮节,忧国忧民,但其实背地里比谁贪的都多。

    朝廷已经形成了一张名为权力密集的网,只有在网中的鱼才有资格吃肉,但同时这张网也会让他们毁灭,当然这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他虽然有贤名在外却一直辞官不受,说到底是存了明哲保身的意思,但是事势变化无常,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张振贤接过女儿递来的长袍,披在身上,正合身。夸奖了女儿两句便带着马护院回到了书房。

    马护院立侍原地,态度恭敬。静静地等着张大人的吩咐。

    “最近城内可不太平,进城的流民和乞丐变多了,我吩咐你调查的事可都查明白了。”张振贤一边书写公文,一边问话。

    “回大人话,小人已经摸清楚那天袭击我们的人了,为首的是系舟山上的一伙盗匪,人不多,本来年轻力壮这也就二十余人,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又招了一伙新人。”马景阳回答道。

    “我看此时发生此事不简单,如今南方税重引发叛乱,全国各地危机伺服,听说山东等地已经有一小股农民叛乱被镇压了。哎,可怜百姓,若是得活,谁会去造反呢?”张振贤手不停笔,边写边说道。

    现在各地就是一张撑到极限的网了,只要有一点火苗出现,这张网和里面的鱼都得死!

    一群酒囊饭袋,只知道盘剥百姓的民脂民膏,殊不知一旦爆发尸骨无存啊。

    “陈捕头最近练兵练得如何了,还有城墙修复一事做的怎样了。”

    “陈捕头日夜练兵,应该颇具成效了,至于城墙修复一是遇到点困难。”

    “什么困难,可是城中大户不愿出钱吗?”

    “不是,是靠近城墙的居民愿意搬离,他们不信任官府会重新给他们修房子,故而抱团反抗,官府的官兵多为本地乡民,不忍驱逐。”

    张振贤微微皱眉:“这件事你自己去想办法,总之那片木头房子不能留。”或许张振贤不愿意承认,其实作为士大夫的他其实也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爱民如子,但至少已经比大部分人好多了。

    不同阶级的人永远无法真正意义上的相互理解。

    “大人若是无事,小人就先告退了。”马景阳作揖道。

    “嗯。”张振贤低头回道,但紧接着又说道:“明日你把那个小子带来吧,他毕竟救了小女一命,老夫总不好一点表示没有。”

    “是,小人告退。”伴随着关门声,屋内再次寂静下来。

    话说李府。

    李家主母安排了朱家母子住下后便在院中歇息,李敬轩便再次出现,看见母亲悠闲地剪裁着一盆花木,便不解道:“母亲为何对那朱家母子这般好,我观察那朱四郎并无过人之处,母亲为何这般的优待他,畏畏缩缩,看着就让人好笑,哪里来的打虎英雄的风采,不过是寻常泥腿子罢了。”

    李母则是轻笑不语,李大公子反而更加好奇追问,李母无奈摇头,说道:“此子年未及冠,已有擒虎杀狼的能耐,不能说是没有本事,他平日里所见皆是与他一般的人家,初次入城开了眼见难免会自卑,我们难道不更应该在这个时候示好与他吗?”

    李母理了理发丝又道:“我赏赐给他的东西对于我们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甚至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态度客气些又不损失什么反而会让他心存感激,何乐而不为呢。”

    李母补充道:“我观其样貌,绝非常人,日后必定要有一番作为。”

    李敬轩笑道:“母亲原来还会看相,可否帮我看看,可有封侯拜相之相啊。”

    李母再次笑而不语,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无灾无病到老,封侯拜相之事还是留给他人好了。

    可笑李敬轩自负熟读经典,但这些道理竟然还不如一个半老妇人通透。可笑啊,在世二十余年竟不知道奇货可居的道理。

    我们并不能说李母的行为让人鄙视,因为朱家母子确是得到了实惠,人与人交往便是这般,永远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如果有人对你特别好,你就要小心了,他是否图你什么。

    世间的朋友分为两种,一种是利益之交,二人在某些方面互补,可以相互交换利益。另一种便是君子之交,纯粹的意气相投,除此之外,再无他者。若是前者牵连后者,那便是交浅言深,若是后者牵连前者,那便要做好决裂的准备。

    话说回四郎,四郎此刻是真的睡不着了,刚刚李家主母把卖了老虎的钱给了他,足足一百五十两银子,别说他睡不着了,此刻的朱母也睡不着了,要知道二两银子已经足够一个成年人好吃好喝一年的花销了,有了这笔钱他家就不再是佃户了,可以在城里做些小买卖,大哥二哥的婚事也落地了。

    这一夜四郎注定辗转难眠。月是那么明亮,心是那般敞亮,朱母的腰,仿佛都直了不少。

    四郎看着自己胸口的三道伤疤,觉得,值了。对于穷人来说,性命是最不值钱的。但是性命也是穷人最后一搏的本钱。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