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图穷匕现
薄暮将暝,尹万跟着徐良裕去往何府。
王大生在府门等候多时,他是何府管家,此番受何老爷的吩咐,亲自接待徐良裕。
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清早过徐宅那会儿,对方是那般冷淡,怎么一转眼,就要找老爷把酒言欢?
跟在何老爷身边这么多年,王大生自认还是有些眼力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这徐良裕,他是真有些看不明白。
素袍单影从街角出现,王大生连忙上前迎接,倘若今后事成,这徐小子就是何府的姑爷,哪怕自己和老爷的交情再深,也不能乱了身份。
“徐先生,王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是徐某来晚了。”
“请,”
“请。”
王大生带着徐良裕缓步走入何府,穿过雕栏长廊,来到宴客厅。待客人落座,叮嘱好一切,王大生才去找何知县通报。
看着徐良裕脸上灿烂的笑容,王大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高兴的劲头不像是演的,书生当真如此善变?
另外一边,尹万没有跟着徐良裕,而是自顾自地乱窜。徐书生只能走门,但他可以走墙,现在尹万已经悄悄摸到了何知县的书房,惬意吃瓜。
书房内,各式书籍和案牍摆得满满当当,墙上挂着山河图,何知县正端坐在桌前,读着文书。
“爹,真要我嫁给那个徐良裕吗?”一袭华服,披绣挂珠的俏女子摇晃着何知县的手臂。
尹万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叹息着摇摇头,这何府千金仪态不俗,水灵动人,可比起沈妙玲,终究差了些味道,想来徐书生也看不上。
何知县威严道:“这徐良裕确有真材实料,你跟着他,日后不愁富贵。”
“老爷,徐良裕到了。”王大生在书房门口喊到。
“知道了。”何知县起身,摸摸自己女儿的头,“此事就此定下,莫要再推。”
何知县忧心忡忡地离开,有些事情,这丫头还是不知道为好。
何千金看着自己父亲走出书房,小嘴嘟起,颇为不满,小声抗议着:“徐良裕有什么好的,榆木疙瘩,哪里比得上许贤善?”
尹万缓缓地跟在何知县身后,若有所思。
不多时,何知县和徐良裕各自落座,珍稀佳肴摆了满桌,二人觥筹交错,看的尹万都咽了咽口水,可怜他无法品尝,连香气都闻不到。
酒过三巡,何知县屏退左右,问道:“老夫仰慕徐先生的才华已久,此前多番邀约,徐先生都稳坐钓鱼台。这次徐先生大驾光临,可是想通了?”
宴客厅内四目相对,密不传六耳,正是商议正事之时。尹万冷笑一声,徐书生只身赴宴,等的就是这一刻。
尹万不再摸鱼,伸手一挥,烛火摇曳,看不见的灰雾悄然笼罩此间。
“是的,我想通了。”徐良裕亮出袖子里的匕首,朝着何知县走去:“我大部分的不幸,都是拜你所赐,又怎能放任你逍遥自在?”
那明晃晃的匕首,闪得何知县大吃一惊,连忙叫喊:“来人呐!”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徐良裕上门,居然是来杀自己的。
你都忍心下狠手,断了自己配偶的性命,如今再无后顾之忧,前途大好,又怎会做出自毁前程的蠢事?
不过,这里是我的府邸,就凭你一人一刀,也想杀我?
根本不需要我动手,我有家丁数十人,门口站着的侍从,可是横练外家功夫十数年的好手,三拳便能打死一头牛。
衙门巡捕更是只要半刻钟便能赶到,到时候唾沫星子淹都能淹死你。
何知县不惊反笑,脸上满是狰狞之色。他离开座椅,向外跑去,试图和一众侍从汇合。
尹万微微一笑,指尖稍稍一动,阴风拂过,一把梨木雕花椅被吹倒,刚好横在他跟前,将他结实绊倒,在地上翻了个跟头。
刚欲起身,他便被赶来的徐良裕,一刀捅在背后。剧烈的疼痛让他嚎叫着往前爬,只是眼前的椅子横七竖八地倒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挣扎着转过身,徐良裕手上那染红的匕首让他胆战心惊。
该死的,这些侍从怎么还没来。
老子平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这群奴才,到头来,一个都派不上用场,简直是一群废物,废物!
徐良裕:“何狗,作恶之时,你可想过会有今日?”
事已至此,后知后觉的何知县颤颤巍巍地说:“有话好好说,那些事儿,真的不是我的主意。”
“休要狡辩!”不等他甩锅,徐良裕铆足了劲,一脚踹在他胸口。
殷红涌流的身躯,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何知县剧烈的咳嗽着,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看向宴客厅的门口。
还没来吗?
原来如此,不会有人来了。
生死关头,刚刚弄清状况的何知县,抓起散落在一旁的一把椅子,试图反抗。
这椅子是哪个王八蛋挑选的,怎么这般重,挥都挥不动。
徐良裕又是一脚,隔着椅子踹得他眼冒金星。吃痛之下,何知县闭着眼向后倒去,手上一松,椅子跌落在旁。
他再度睁开眼,已经被徐良裕揪住衣领,他惊恐地看着那精巧的匕首,从自己颈部轻轻掠过。
何知县捂着脖子,嘶吼着,却堵不住直冲天花板的泉柱。
刹那之间,血溅如雨的何知县,却是笑了出来,那把匕首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先前自己送女儿的生日礼物。
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爹,我还是不想嫁给他。”何千金忽然冲入宴客厅,想要趁着徐良裕在场,彻底搅黄此事。只是,她刚进来,便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何知县。
尹万摇了摇头,纸终归是保不住火的,当即挥手收去隔绝声音的阴雾。
“爹!”何千金扑到何知县身旁,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周围的家丁、侍从被这尖锐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忙涌入宴客厅,众人看着嘶吼不断,却发不出声音的何知县,一时间都有些慌张。
何千金对一旁持刀的徐良裕哭道:“我就该把你们两个一起毒死的!都怪我,都怪我。”
正欲挥刀自尽的徐良裕,听到这话顿时愣住了。不光是他,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何知县也瞪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何知县慢慢闭上了眼睛,怪不得这徐良裕说什么都要杀自己,女儿啊,你瞒得为父好苦啊。
要是早些告诉为父,何至于此?
不该拦着你和许贤善的,终究是为父错了。
何千金回头,发现何知县一脸不甘地去了,顿时哭的稀里哗啦。
徐良裕看着这位深闺丽人,脸色阴晴不定。
一旁吃瓜的尹万摇了摇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终归要自己来帮一手。他悄悄飘来,在徐书生耳边小声说道:“徐木脑袋,沈妙玲的确是病死的,最后两天,她都没有吃药,何千金并未得逞。”
闻言,失魂落魄的徐良裕抬起头,看着围得水泄不通的侍从,只觉得鼻子酸酸的。是啊,如果她卧病在床,自己怎忍心留她一人在家,只身赶考。我真傻,真的。
“尹兄,对不起,我骗了你。”徐书生将匕首重新架到自己脖子上,“其实我没有见过你,我只是想找个帮手。”
“我知道。”尹万无奈地应着,他早就知道了,只知道读书的家伙,脑子虽然转的快,但演技着实差些火候。
况且,他把这青原县转了两遍,都没有找到自己,徐书生又怎么会见过自己呢。
虽说尹万的确想从徐书生这里得到线索,可他想要的,不仅仅是线索,徐书生并不知道他的胃口有多大。
“城东有个算命先生,他说我有解元之姿,却没有解元之命。我一直不信,现在看来,我真的没有解元之命。”徐良裕抹了自己的脖子,留下最后一句致歉:“对不起,说不定,那个算命先生能,,”
他没能说完那句话,夜里很冷,眼皮很重,仿佛脸上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妙玲,我把何狗杀了。
妙玲,你走慢些,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