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乱葬岗。

    一颗卡在树根里的脑袋打了一个喷嚏，他吸了吸什么都闻不到的鼻子，斜眼瞥了一下今晚的月亮，是时候了。

    一团浊气从他口中吐出，缓缓化作香炉，上面插着一根只剩三分之一的细香。

    “这么快就需要救援了，尹万，你到底行不行啊？”绿脑袋低声喃喃道。

    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在香炉的上方，缓缓凝成尹万的样子。

    绿傀确认尹万回归，连忙将快速燃烧的香给熄灭，这才笑吟吟地看着那呆愣愣的尹万。

    这次遇上了什么古怪，怎么一下就给秒了，说出来，让你绿傀大爷乐呵乐呵。

    不多时，尹万醒来。

    见到了面前那丑陋的脸庞，他当场一个箭步上前，将那颗脑袋从树根里拔出来，使出他的黄金右脚。

    那脑袋咕噜咕噜，在空中翻滚数周，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一片肥沃的草地上。

    “哎哟，真是要我的老命了。”绿傀一阵哀嚎，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尹万飘上前，面色不善地蹲在地上，“王八傀，你嘴里有一句实话没有？”

    “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我哪敢骗你啊”绿傀委屈巴巴地说道。

    见到这张脸，尹万越发地生气，没忍住又是一脚。

    “别打了，别打了，我什么都说。”绿鬼泣下如雨，也不知哪里搞来的水。

    “是吗，肯说了？”尹万飘到他面前，活动了一下脚踝，“那好，我叫什么？”

    “我不知道。。”绿傀整张脸皱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喘。

    “那你为什么说我叫尹万。”

    “尹万这个名字不好吗？多好听啊。”

    “我看你是欠收拾！”

    “别别别，我说。”

    绿傀耸了耸眉毛，正了正嗓子，缓缓说道：“那是一段久远的岁月了，当时我还没这么绿，，，”

    尹万当机立断，抬脚又是一下，那脑袋直接滚进灌木丛中，压断细枝一根根，惊起哀嚎一声声。

    “哎哟，我滴个脑壳嘞，不知道有没有变扁，明明已经在说了嘛。”绿傀扯着公鸭嗓，不知在哪个角落。

    尹万没有理他，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石头上，落寞地看着手心的一颗灰白小球。

    在青浅寺，尹万最后把属于欢瑶等鬼的人魂搓成这模样，和自己融为一体。现在六个魂球只保留下一个，尹万也不知道这个魂球是哪位的。

    见到潘景消逝之时，尹万想起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在他脑海中汇集成一段完整的经历，可他仍然想不起自己是谁。

    所以尹万做出来一个猜测，自己不是第一次见到绿傀，那段经历正是自己之前苏醒的遭遇，在那段经历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如今回到这里，尹万觉着自己离真相更近一步，他试图从绿傀嘴里撬出更多信息。

    尹万回头看着缓缓飘来的绿傀，深吸一口气：“你不能告诉我，对吗？”

    绿傀挤弄着脸上怪异的肉，无奈地回应：“你不是你了，我自然不能告诉你。”

    “无所谓，你说了我不也信。”尹万望着皎洁的明月，自顾自地说：“刚醒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不是什么坏人，所以一路上都不愿意做个恶人。可后来，我渐渐发现似乎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绿傀一脸赞同，点头如捣蒜。

    见尹万气势汹汹地盯着他，他立即摇头，愤愤说道：“怎么可能，你自然不是坏人，谁说你是坏人，我跟谁急。”

    “少说屁话。”尹万不满道：“不能说我是谁，那我以前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总能说说吧？”

    “这个自然可以。”

    见对方步步紧逼，绿傀眼珠子转了转，这才说起：“我记得，你以前可热心了。那次，我们路过草原，遇上了头难产的母羊，咱们在旁边看了好久，那母羊才把小羊产下。”

    绿傀说了没两句，神色便逐渐激动，仿佛那是多么不得了的事情：“你见那母羊产后非常虚弱，一点奶水都没有，便自告奋勇，宰了羊羔给母羊补补身子。”

    “嗯？”尹万满目愁容，这种混球怕是不多见，他有些担心自己该不该寻找自己。

    “我还记得那天你说的话。”绿傀没有留意尹万的难过，继续讲述：“刚出生的小羊，如果没有母羊的照顾，自然活不下去，世间最残酷的，便是这种选择题，你只是帮助母羊做出了选择。”

    尹万心意烦躁：“代替他人成为刽子手，也不会改变成为刽子手的既定事实。”

    “这正是你当初强大的原因。”绿傀没有再卖关子，直接将故事全盘托出：“那头母羊一次产下了三头小羊，若非如此，它也不会这么虚弱。而你，只是宰了其中一头小羊。你坚信，应该让另外三者活下去。”

    尹万凝视着绿傀的眼睛，似乎在考量这绿脑袋说的是真是假。他心头其实已经信了大半，这确实像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情。

    “不对，”尹万忽然回过味来：“你个王八蛋，偷摸着把我把歧路上带！”

    尚未弄清原委的绿傀，眼睁睁看着那记飞腿印上自己脸颊。

    他说的明明是真的，从头到尾，至少有八成真，看尹万那表情，应该也是信了七七八八，怎么自己还是挨了一脚。

    “自己滚回来。”

    “哎，好嘞。”

    尹万见他回到跟前，继续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如何回归的？”

    “是这香。”绿傀斜眼瞥向那香炉，“这香名为天灯，当中融有骨血，能够将消散于天的人魂再度聚拢。”

    “你是说，人魂消散之后还能重新聚拢，再度恢复成孤魂？”尹万激动地摊开手，露出当中的魂球。

    绿傀当场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没可能的，这香是你消耗两成修为，反复熔炼骨血制成，来之不易，自然只对你有效果。”

    尹万失望地收起魂球，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这香怎么就剩这么一点了？”

    “大部分是第一次用掉的，将你的残魂聚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估摸着再有一两次，这香就没了。”

    “我到底消散过多少次？”

    “不知道，我就记得点过一次香。”

    “你胡扯能不能有点谱，算上第一次，上一次，这一次，你至少点过三次。”

    “那就点过三次，是我记错了。”

    尹万无语地看着绿傀，他特意没算自己想起来的那次，不过算不算都没意义了，绿傀是一点风声都不透。

    “你既然还记得我，那就说明是时候了。”绿傀吐出一团清气，化作一本小册子，摆在尹万面前，上面写着【庚三摸鱼实录】。

    尹万脸上露出不愿相信的神情：“你搞这么复杂，就为了教我摸鱼？”

    “那倒不是。”绿傀解释道：“鬼书借用人文，一旦现世，便会被销毁，自然要谨慎些。”

    说话间，绿傀扬起一阵风，翻开了摸鱼实录。

    第一页：“一鱼三吃，不仅是鱼肉，连鱼骨、鱼头、鱼皮也不放过，，”

    “咳咳，都是伪装。”绿傀再扬起一阵风，翻开下一页。

    第二页：“温泉水暖，放松身心、缓解疼痛、改善皮肤，，”

    尹万看向的绿傀的表情，由一开始的怀疑，变成了原来如此，“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没少摸鱼了。”

    “不是的，这绝对是正经鬼书。”绿傀连忙扬起阵阵阴风，直接翻到中间位置。

    眼见终于翻到正文，绿傀也松了一口气。

    上书：“鬼道，天人之隙，受制于天，受斥于人，故而隐其形，匿其踪，未察者谓曰诡。”

    “欲成鬼道，须以诡，入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