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小巷中，一个绿脑袋忽然出现在那个破旧的木桶上。

    他吐出一口灰雾，化成香炉立在地上，所剩不多的细香缓缓燃烧。

    “我就说，他还是会踏上这条路的，我们就该告诉他所有事情。”一旁优雅端坐的灰狗不满道。

    绿傀目光灼灼：“没用的，每次踏上这条路，他都会后悔。”

    他顿了顿，再度补充道：“如果不能一次性记起全部，自然便无法坚定本心，他不是一个坏人，但却是不折不扣的邪祟。”

    灰狗不愿苟同：“这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他早就是了。如果不是你优柔寡断，他根本不需要纠结这个问题。”

    “这本就是他的选择。”绿傀强调。

    双方争执之下，尹万的残魂渐渐收拢，在香炉前凝聚。

    睁开眼后，尹万直接飞上前，又给了绿傀一脚：“王八蛋，你骗我去贡院？”

    绿傀哀嚎着解释：“我哪儿敢呐，那里真的有你要的信息，只是你去的早了些。”

    尹万不接受他的狡辩，将这可恶的绿脑袋多踩了几脚：“那边怎么样了？”

    他此时依旧不死心，觉着要不还是试着抢救一下。

    “嘿嘿。”旁边看着绿傀吃瘪的灰狗主动搭话：“你不用担心那边了，没有生还的风险。”

    听到这般结局，尹万悬着的心终于无地可落，他转头望着这只脏兮兮，还要扮优雅的狗。

    施展“离魂之舞”后，他便记起了这个术的完整信息：以鬼王位格为基，以一人魂魄为引，凝其鬼将凶身，赋其王权，如天降大疫，抵过千军万马。

    尹万哪怕没有见识过这个术的真实威力，也能预见其屠城级别的恐怖威能。

    况且，尹万已经回想起了宋二所说的话，那铺天盖地的鬼潮，说不定，就是这“离魂之舞”带来的。

    此时尹万心烦意乱，如果这个术要借助鬼王位格，而自己又能发动这个术，自己岂不是鬼王？

    难道自己就是六凶之一？

    想到这里，他重新审视起灰狗来。

    灰狗说他是炎昭妖君，虽然尹万不知道妖君意味着什么，但如果妖君是六凶之一，那这一切就再合理不过了。

    不是六凶和自己混在一起，而是自己就是六凶。

    他**的，原来自己就是大反派。

    越想尹万越觉得离奇，他不觉得自己是坏人。可无论这些天自己做过的事情，还是关于自己过去的蛛丝马迹，都在反复提醒，自己和好人那是八竿子打不着。

    “狗东西，鬼王是什么？”尹万揉了头并不存在的脑门，问起灰狗。

    “不许叫我狗东西，要叫我炎昭。”灰狗辩驳道：“鬼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刚开始只是孤魂，一旦变成鬼身，便存在等阶之分。”

    “寻常修士将其划分为：不曾害人的野鬼，害过人的厉鬼，能摄人心魂的大鬼，以及能驱使其他鬼的鬼将。”

    尹万听了一圈，也没听到鬼王，于是追问道：“那鬼王呢？你说这些，里面没有鬼王啊？”

    “因为这世上不存在鬼王。”灰狗果断答道。

    这话给尹万干懵了，他疑惑道：“如果不存在鬼王，那又怎么会有‘离魂之舞’，这种需要鬼王位格来发动的术法？”

    “不一样的。”灰狗解释道：“鬼之道，本就不该存于世，若不是轮回所需，世上根本就不会有鬼。”

    说道这里，灰狗兴奋地问尹万：“你知道鬼王的定义是什么吗？”

    尹万沉吟片刻，反问：“创造？”

    他想起了“离魂之舞”的效果，以及自己对孤魂沈妙玲的影响。

    灰狗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是的，就是创造鬼，鬼王能够创造鬼。换句话说，有了鬼王，便有了无限的可能。”

    尹万：“那你为什么说这世上不存在鬼王？”

    这会儿，灰狗忽然巴拉着脑袋：“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们的推测，没有人见过鬼王。我们见证了那恐怖的鬼潮，可不管从何种方式反推，我们都推不出鬼王。”

    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尹万终于明白，为何绿傀和灰狗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这边。

    因为他们没有找到鬼王创造能力的本质，无法复刻另外一个鬼王。

    于是尹万问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如果我不是那个可能存在的鬼王呢？”

    “嘎嘎嘎，你当然不是。”躲在角落许久的绿傀，终于开口：“尹万，但你是非常独特的存在，如果你想，自然可以是他。”

    尹万眯着眼：“可以是？所以说，另外一部分答案，在国师万仲云那？”

    绿傀无辜地眨眨眼：“这我哪知道。”

    一旁的灰狗，听了这话都直摇头：“我都说了这么多，你还藏着掖着，有意思吗？”

    不过绿傀没有理会灰狗的话，只是对着尹万继续说道：“尹万，你非常敏锐，心中笃定，自己只要有足够的信息，自然就能胜过我。但其实，你所对面的，从来都不是我。”

    “嗯，说的有道理。”尹万点头认可，再度送他一个爱吃的脚底板。

    绿脑袋滚到巷子口，忽然钻入阴影，消失不见。

    灰狗见绿傀离开此处，不由地鄙夷一番：“呸，就这德行，还敢自称高手。要不是怕把我的爪爪染绿，我非得揍他一顿。”

    尹万环顾周身，然后问灰狗：“那串铜钱呢？”

    “不知道，没留意。”灰狗耸耸肩头，似乎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你自己回贡院门口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见灰狗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尹万也只能自认倒霉。

    他没有继续在小巷中逗留，而是沿着记忆，前往贡院。

    在他走后，灰狗看向绿傀消失的那块地方，沉声说道：“别躲了，他走远了。”

    墨绿色的脑袋重新浮现，“嘎嘎嘎”地笑着。

    “尹万频频现身，肯定已经被注意到了，你要如何应对，那万仲云可不是什么善茬。”灰狗闷闷不乐地说道，似乎是越看这绿脑袋越来气。

    绿傀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尹万在上官铭诚面前现身那一刻，他就没法像之前那般隐藏了。不过，我还是留了一手，何泰坤紧急送往国都的文书，已经在路上悄悄消失了。”

    灰狗稍微动了一下脑子，便知道绿傀的算计了，他问道：“你想把他们引到青原县，那消息谁来送呢？”

    绿傀不紧不慢地说道：“先前尹万大闹青浅寺的时候，寺中便把此事报给县衙，县丞自然要报给何泰坤。不过好巧不巧，这一回送的文书有点多，弄丢了一份也没人发现。

    过了这么些天，青浅寺已经意识到不对劲，早些派人上法济寺了，估计再有两日就到。你说有没有可能，报信的人，不小心将尹万胡闹的日子记成了今天。”

    灰狗转了转眼珠子：“法济寺位高权重，深受忌惮，一旦有动作，定会被朝中鹰犬所知。这样所有人都会笃定，尹万此时仍在青原县。”

    绿傀“嘎嘎”一笑，没有反驳。

    “尹万这边呢？你真的要任由他去找万仲云？”灰狗确认道。

    “自然由着他。”绿傀反问道：“尹万总是不相信我，那你嘴里句句都是真话，尹万难道就能得到真相吗？”

    灰狗把头歪向一侧，针锋相对：“难道要我像你一样，靠着鬼话骗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