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尹万来到贡院门前，此地横七竖八倒成一片，却没有多少鲜血，似乎大部分人只是睡着了。

    尹万闭上眼细细感受，并未感知到铜钱的气息，铜钱已经不在此处。

    他睁开眼，环顾四周，很快就发现了异样，道士全都不见了，铜钱的去向或许和这些道士有关。

    粗略数了数，尹万得到了答案，除了道士，官府的人基本都死在这里，死在“离魂之舞”中。

    当中有一具尸首脱离了院门，倒在一旁的街角，似是脱身未遂，格外眨眼。

    他凑上前，发现此人像被凶兽啃咬，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脸上露出皑皑白骨，仅剩的一只眼珠脱落在旁。

    只是那身服饰太有辨识度，尹万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赵巡检。围猎自己的一众武夫之中，他是最强的，到头来死相最为凄惨，着实令人唏嘘。

    尹万沉默许久，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一念之差，自己便是那个刽子手。

    他没想过事情便变成这样的，但是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此刻他心中郁结，不知该相信谁。

    绿傀不可信，灰狗也不见得靠谱，连铜钱这种死物的信息，都不完全靠谱。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依靠在院墙上，细细琢磨。

    灰狗的目的，是重现鬼王，所以不惜直接现身，想要加速这一进程。

    如果绿傀的目的和他一致，那根本没有必要拦着他，除非绿傀另有所图，难道绿傀不希望这世上出现鬼王？

    不不不，鬼王的出现，对绿傀而言不见得是坏事，除非这个鬼王会站在绿傀的对立面。

    那自己会站在绿傀的对立面吗？

    这是毫无疑问，自己现在都想痛揍绿傀和灰狗一顿，又怎么可能站在他们那边。

    那灰狗有什么底气，不顾一切地加速这一切？

    想到这里，尹万越发地怀疑自己过往。当中究竟包含了什么遭遇，能让灰狗笃定，自己一定会和他们站在一起。

    正当尹万百思不得其解时，打更的更夫一慢四快地敲着锣，背着破烂的布袋，提着昏暗的油灯，从长街另一侧缓缓经过。

    此时天尚未亮，更夫也没有察觉院门前的不对。

    尹万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呻吟，似乎有人醒来，他回头一看，是那孙华新，这老儒居然躲过一劫。

    更夫也听到了这阵叫唤，于是他朝着平日从来不走的贡院走来，结果一个不留神，被赵巡检拌了一下，布袋掉在一侧，手中的油灯摔碎在地，燃气一团焰火。

    孙华新挣扎着，支起自己这幅老骨头，借着火光，见着睡满一地的官兵，难掩脸上也讶异。

    他本以为这些人是何泰坤带来闹事的，现在才发现，似乎真的错怪对方了。

    那鬼是什么来头，居然敢在贡院作乱，当真是没把我朝天威放在眼里，待我朝天兵降临，定要让他好看。

    跌倒的更夫回过神，看见面目全非的赵巡检，顿时吓了一跳。

    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仔细地辨认了一下这局尸身的官服，等确认是他记忆中的那身官服后，他却是喜上眉梢。

    “哈哈哈，报应，报应啊，老天有眼！”他仰天大笑，泪流不止。

    孙华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上前问更夫：“老乡，别害怕。我是奉命前来监察的，就是来帮你们主持公道的。请问，你说的报应是指？”

    更夫见来人穿着绮丽的官服，也没管对方说了啥，立即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大嘴巴子，跪倒在孙华新面前哀求：“没有的事，大老爷听错了，饶了小的吧。”

    孙华新伸手扶起这个只小自己一轮的糙汉子，摸着对方硬得硌手的老茧，他泛起阵阵心酸。

    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更是被陛下钦点为翰林，到头来，又做了些什么呢？

    更夫见孙翰林没有找自己的麻烦，连忙拿起那个破旧的布袋，顾不得心疼那盏陪伴自己多年的油灯，快步逃离此处，生怕对方反悔。

    劫后余生的孙华新笑不出来，无论是这满地的尸首，还是那更夫的反应，都让他心情沉重。

    他抬头看看天，五更了，再过一日便是初八，是莘莘学子进入考场的日子。

    陛下让他来主持三宁行省的秋闱，而现在，他恨不得立即返回陛下身边，向陛下控诉自己见到的一切。

    在他心中，并不怨尹万，一切过失都被归结到何泰坤身上了。

    倘若何泰坤爱民如子，世间怎会有尹万这般恶鬼，何况尹万都没有伤及自己这个无辜。

    尹万不知道，自己在孙翰林心中鬼使神差地洗白了，他转身离开了此处，前往府衙。

    他想起了一件事，自己傍晚见到了何千金。

    何知县被徐良裕送走之后，何千金便失去了依靠，此次来到江源城，恐怕是想给未来夫君谋一个出路。

    尹万原本以为，何千金或许会偷偷打点贡院之人，现在想来，说不定当中还有媒介。

    既然秋闱尚未开始，那自己可以先去摸一下何千金这条线。

    经过这几天的事情，他反倒是不着急去找国师万仲云了。如果当真见到万仲云，自己要问他什么？

    既然绿傀和灰狗都这么黑，那么能和他们过招的万仲云得有多黑，他都不敢想。

    至于灰狗说的鬼王，这种没影的事儿，急不来。

    他走后，贡院门口探出一颗脑袋，向着孙华新远远望来：“孙大人可安好？”

    孙华新回头见着这个缩头乌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头！”

    这群混蛋，居然在贡院里面，躲了一晚上，完全不敢吱声，我朝读书人的脊梁，居然连赵巡检这群恶棍都比不上。

    那颗脑袋缩了缩，不好也不用骂人吧，咱们可是圣人弟子，怎能把礼仪丢了。

    孙华新见他缩头缩脑，于是踏步上前：“你，去一趟府衙，让他们前来收拾。天亮以前，这里不能再有异样，科考将至，容不得懈怠。”

    言毕，孙华新缓缓走入贡院，让那个家伙一脸错愕。

    我？

    这黑的吓人，谁知道有没有鬼，我哪敢呐？

    为什么要出来看一眼，早知道就不该多此一举。

    “还愣住干嘛，你准备亲自收拾现场吗？”

    “哦，马上去，我先拿盏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