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万觉得自己飘飘荡荡，不知身在何方。

    牛头马面的一套组合拳，打得他晕头转向，根本来不及反应。

    马面无比霸道的勾魂，着实给他上了一课，他对阴差的实力，有着莫大的误解。

    迷茫中，嘈杂的声浪从前方传来，尹万顿时感觉找到了方向，便主动循着声音而去。

    “我们不是已经完成承诺了吗，怎么还无法转生？”

    “十年啊，我们已经等了十年了，难道不作数了？”

    ...

    尹万见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黑压压一片鬼兵，抱怨声此起彼伏。

    此时他的到来，似乎惊扰了一众鬼兵，一双双青幽的眼眸都盯着他。

    这番阵仗让尹万有些悚然，似乎自己做错了什么。

    “切，一丝残魂而已，惨过灰飞烟灭，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

    鬼兵见尹万如此不堪，便不再关注他，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着。

    尹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鬼兵搞什么？

    他透过喧哗的众鬼兵，看到了深藏其中的首领。

    那首领四仰八叉地躺在几个鬼兵肩头，双目空空，一副死无可恋的模样。

    “官爷，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尹万主动凑上前。

    首领听到他的声音，便坐起来，看着尹万这缕残烟，“你看起来比上次还要惨，这般痛苦地吊着，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尹万抿了抿嘴，终究还是忍住不表。

    首领看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心情也缓和不少，“我们把最后一场仗打完了，按照契约，本应恢复自由身。”

    说到这里，首领有些愤慨，“结果还是过不了天门关，无法转世投胎。”

    契约？自由身？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在尹万心头激起阵阵回响，痛苦的撕裂感再现，一些记忆碎片复现。

    首领见尹万抱头颤抖，以为他要消散了，不免有些同病相怜，便挥掌输送了些许元阴给他。

    得到这些元阴的滋润，尹万渐渐平静下来，睁开悲伤的眼眸。

    “没消散吧？那就好，我们估计没机会进天门关了，你留下来也好，陪我们说说话。”首领笑道。

    尹万看着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安慰：“别灰心，熬了十年了，怎能在这时放弃？”

    首领躺了回去，看着黑云密布的天空，自嘲道：“熬了十年又如何，说什么只要一句‘魂归天、魄归地’，我们就能自由。”

    “到来头，终是成了天门关前的孤魂野鬼。”首领咧着嘴唇，勾了勾嘴角，似乎在清理牙间的肉丝。

    尹万觉着有些好笑，人都死了，还会塞牙的吗？

    “那你们当初怎么这么傻，信了那个大骗子？”尹万开始戳首领的心窝子。

    首领调整了一下姿势，借着一个鬼兵的脑袋当枕头，看着尹万。

    “谁稀罕信那大屁眼子？”

    “这不是朝廷的大军兵临城下了，没得选了。”

    “入城掠三日，那狗日的凌曜，定的什么鸟规矩，我真恨没能拉他垫背。”

    ...

    越说越激动，首领大手一拍旁边鬼兵的肩头，拍得那鬼兵踉跄倒地。

    尹万见他如此愤怒，便问：“横竖不过是一死，也不必和那骗子做这般交易吧？死后这么久，都得不到安生。”

    “也不怨他，愿赌服输。”首领神情怀念，“我们一家老小都在城中，只是为他们图个生机，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

    首领仰天大笑，“反叛呐，好大罪名嘞，十七载功名尽毁于此谬，那皇帝好恨的心。”

    在他的熏陶下，尹万也有些伤感。

    真要说起来，自己和这些鬼兵有什么区别，到头来，没有许可，过个天门关都费劲。

    “你怨那个骗子吗？”尹万问出心中所想。

    首领看着尹万有些认真的模样，觉着甚是滑稽，“各取所需罢了，我们本就是必死之人，谁不知道那是个坑呢？”

    尹万沉默不语，他想到了灰狗，想到了孙华新这个坑。

    “不管了，这一世，反正活够本了。”

    首领将自己的脑袋放平，不再注视尹万，“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呗，说起来，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的故事？

    尹万苦笑着摇摇头，“我叫尹万，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连这个名字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他找了块平整些的石头，虚坐其上，继续说道：

    “当我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陌生，唯一认得我的，竟是一颗孤零零的绿脑袋。

    我困顿、迷惘，这一路，我只是想要找到自我，但是他们却一直讳莫如深，还暗中使绊子。

    似乎我的存在，是什么禁忌。”

    首领乐呵道：“过去又什么意义？你看我们，只要过了天门关，喝完孟婆汤，今生便再记不记来了。”

    “可是你们现在依旧徘徊在这里。”尹万反驳道。

    似乎是在鄙夷他的执惘，首领哈哈大笑，“不能过就不过呗，我们当初都知道可能无法转世，都主动发过誓的。那些抱怨的士卒，只是时过境迁，心中有些悔意。”

    说着，首领话锋一转：“如果真的过不去了，我会帮弟兄们体面的。”

    尹万不知道“体面”是指什么，但他能感受到首领话中的杀机。

    他有些怅然，或许首领是对的。

    “此间了，凡尘往。魂归天，魄归地，黄泉一路莫回头。”尹万低头说道。

    首领没听清他的话，只觉着这个调调有些熟悉，便坐起来询问：“你在嘀咕啥呢？”

    尹万抬头看着首领，“田季文，如果当初我们没见过该多好？”

    听到这话，首领勃然大怒，当即从鬼兵肩头一跃而起，手中托着一杆马槊，指着尹万逼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很肯定，自己从没有告诉过尹万自己的名字。

    鬼兵受到首领的情绪感染，此刻不再议论，个个敲着手中的兵刃，转向此处围来。

    “杀！杀！杀……”

    尹万凝视着首领，看着对方眼中的杀意，觉着有些好笑。

    刚才还鄙夷自己在意过去，这会儿事关自身，操戈却是一点不慢。

    正当剑拔弩张之时，尹万身侧的一名鬼兵手中的兵刃消失不见。

    那鬼兵本来敲着正上头，忽然发现兵刃不见，摊着两只手，百思不得其解。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盔甲也没了，不再是那般惨绿的模样，只剩下一袭灰白的布衣，不由地惊呼出声。

    首领也发现了此事，便抬手握拳，示意重将士暂停。

    “我？难道我自由了？”那个鬼兵终于反应过来，此时看着首领欢呼。

    伴随着这一声欢呼，这一抹灰白快速扩散，一众鬼兵迅速褪色，盔甲消失不见。

    “啊？真的，我也自由了。”

    “太好了，终于可以过天门关了。”

    阵阵惊呼响起，首领似乎想到了什么，蓦然向着尹万看去。

    只见尹万的身形越来越模糊，似乎即将消失。

    朦胧间，首领眼中，尹万的身形，和那个大骗子似乎重合在一起。

    “夏伊辰，我都认不出你了。也罢，此间了，凡尘往。”首领收起马槊，一笑置之。

    他猛然一震马槊，喝道：“众将士，叩谢保全我们亲人的恩公。”

    周围身着灰衣的将士们，听闻此言，脸上竟是浮现笑容。

    他们纷纷跪下，向尹万叩首：“谢—恩—公—”

    巨大的声浪卷席而来，尹万心神振动，有种君临天下的错觉。

    只是困倦感涌上心头，他感觉一切逐渐模糊，再难张口。

    看着首领的盔甲和马槊消失，只剩一袭素雅的儒袍，他心中浮起一个大大的疑问。

    夏伊辰？

    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