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棋子的千古风流

第九十九章 风波又起长媳案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濮议之争”中,“中书派”看起来取得了胜利,实际上却是失败者。

    当时的朝廷臣僚,大都指责中书大臣迎合英宗“顾私亲”,失败了的谏官倒赢得了人们的尊敬。欧阳修被“台谏派”指斥为“佞臣”中的“首恶”,承担着这场论争的主要罪责,声名尤为狼藉。

    “濮议”一息,欧阳修连上五道奏状,请求离开中书,出知外郡,列举了家孝未尽、体弱老病、膂力不支诸多理由,但没有获得英宗认可。

    而一场更大的“长媳案”风波正在前面等着他。

    苏洵在京师病逝,享年五十八岁。

    自去年九月始,苏洵因为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欧阳修对苏洵的病情一直非常关心,多次致信问候,嘱咐他“调慎药食”。

    “如今,或许只有身体才是最可靠的,应当用些心了。”他说。

    “欧兄所言极是,这话我记住了。”苏洵说。

    听说他在服用一剂古方药,欧阳修去信指出,该药方性太凉,不宜祛湿,应该参用别的方剂。

    又亲自送去一个单方,听说有了疗效,写信要他耐心专服,不要追求急功近效。

    然而,苏洵的病情还是一天天加重,终于不治。

    苏洵的死,在朝廷上下引起震动。

    自英宗、宰执大臣到巷闾文士,都为他哀伤惋惜。

    英宗赐给缣绢百匹和白银百两,苏轼兄弟坚辞不受,只请求朝廷追赠父亲一个官衔,于是英宗特赠苏洵为“光禄寺丞”,并下令官府备船送苏洵灵柩归葬四川故里。

    当时,韩琦赙赠白银二百两,欧阳修赙赠二百两,苏轼兄弟都婉辞谢绝。

    苏洵文章卓著,又志在用世,许多朝廷大臣都曾呼吁重用。但是,苏洵终归郁郁不得志而死,这实在叫有识之士感到痛心。朝野人士为苏洵撰写挽词的,多达一百三十三人,其中包括韩琦、曾公亮、欧阳修、赵概等朝廷宰执,包括著名文士王珪、刘攽、张焘、苏颂、姚辟等人。

    十一月,英宗卧病不起,不能言语,处理政务只能以笔代言。十二月二十二日,病情进一步恶化。在韩琦一再敦促下,册命颍王赵顼为皇太子。

    治平四年(1067)正月八日,英宗在福宁宫去世,欧阳修撰写《英宗遗制》。太子赵顼即位,是为宋神宗。

    百官进阶一等。欧阳修转尚书左丞。他的连襟王拱辰早已积官至吏部尚书,这次推恩行赏,本来可以转官仆射。征求意见时,欧阳修认为“仆射”是宰相的官阶,王拱辰没有担任过宰相,不应该序进此官,结果只是升迁太子少保。

    欧阳修与王拱辰虽然是连襟亲属,但早年政治观点不同,欧阳修支持范仲淹,王拱辰依附吕夷简,两人关系并不和谐,基本上素无往来。

    在英宗丧礼期间,欧阳修赴福宁殿哭吊,一时疏忽,在缞绖丧服里头,穿着紫地皂花昆丝袄,被监察御史刘庠发现。

    刘庠上疏弹劾。劾章中写道:细文丽密,闪色鲜明。衣于纯吉之日,已累素风;服于大丧之中,尤伤礼教,是可忍孰不可忍。

    欧阳修知罪,闭门在家,听候朝廷处置。

    神宗压住了劾奏章,从宫中派出使者,前往欧阳修府上,告诉他更换服饰即可,并传达口章,抚慰欧阳修,要他返回中书省供职。

    二月里,欧阳修第三子欧阳棐考中进士,这给年老体衰的欧阳修莫大的精神安慰。六年前,即嘉祐六年(1061)春天,刘敞的儿子登进士第,欧阳修特地致信祝贺,其中感慨地谈到自己的几个儿子,说:“某已衰病,三四小子,未有能获荐有司者。如今三儿金榜题名,给了老父几分慰藉。”

    然后,正当欧阳修为儿子登第感到高兴的时候,忽然祸起萧墙,他被卷入了另一场诬陷风波。

    有一个叫蒋之奇的门生,常州宜兴(今属江苏)人,嘉祐二年,即欧阳修知贡举的那一年,进士及第。欧阳修平日爱重这位门生,待他优厚。在“濮议之争”中,蒋之奇参加制科考试落选。他登门拜谒欧阳修,极力称赞“中书派”的观点,非议“台谏派”的看法。

    去年三月十日,在欧阳修大力荐举下,英宗特批蒋之奇出任监察御史里行(亦称御史里行使)。他见朝廷舆论同情并支持“台谏派”,自己也被台谏官指为“奸邪”,又见英宗去世,欧阳修失去政治靠山,为了洗刷自己,他决定反戈一击,与欧阳修划清界限。

    蒋之奇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

    欧阳修夫人薛氏有个堂弟叫薛宗孺,前些年以水部郎中知淄州,曾推荐崔庠担任京官,后来崔庠贪赃枉法,作为推荐人的薛宗孺被京东路转运使司弹劾,并被拘捕候审。讼狱拖了很长时间,碰上神宗登基,大赦天下。

    薛宗孺以为有姐夫欧阳修在中书执政,自己完全可以获得赦免。即便是不帮忙,保持沉默也好,谁知欧阳修特地上书声明,千万不要因为薛宗孺是自己的姻亲而侥幸免罪,反而引起朝廷重视,结果薛宗孺被免去官职。

    薛宗孺怀恨在心,制造流言蜚语,污蔑诋毁欧阳修,称其与长媳吴春燕关系暧昧云云。

    集贤校理刘瑾素与欧阳修不和,听到此风声后,到处散布。御史中丞彭思永听后,告诉部下蒋之奇,蒋之奇决定拿这个材料弹劾欧阳修。

    蒋之奇独自上殿弹奏,控告欧阳修“帷薄不修”,属大逆不道之列,请求判处欧阳修极刑,并且暴尸示众。神宗看了劾章,怀疑案情不真实,蒋之奇援引彭思永作证,并伏地不起,坚持请求立案审理。

    几天后,蒋之奇拿出劾奏章,请彭思永过目。彭思永也上疏声援蒋之奇,说欧阳修罪该贬谪,并且面授机宜:若以个人阴私控告朝廷大臣,一般难以成功,然而欧阳修在濮议当中触犯众怒,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一定可以告赢的。

    神宗因此将蒋之奇和彭思永的弹劾奏疏交付枢密院。

    欧阳修闻讯,一再上书,不为申辩,但为请求追究蒋之奇消息来源。在《再乞根究蒋之奇弹疏札子》中,欧阳修说了这样一段话:

    “捏造事实,诬陷忠良,此乃禽兽不为之丑行,天地难容之大恶。盼皇上为臣主持公道,查明蒋之奇言论的根据之所在。如果确有其事,则均发生在臣的家里,敢问他是如何知道的。”

    为了便于案情调查,欧阳修理应回避。

    欧阳修心灰意懒,一再上表,请求罢免参知政事,让朝廷所差遣的官吏无所畏惧,秉公办案。

    朝廷暂无反馈,后来欧阳修干脆闭门居家,静候朝廷处置。

    他凝望磨盘大的夕阳赤红赤红地往下坠,心生感慨,寻思:恐怕这是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拉住的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