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白显乱纷争起
在张角收下马元义为徒的数月后,时间已来到建宁元年的九月初三。
夜空中太白金星正经房宿,由上将星入太微垣。
练炁士早已探寻过天象变化的规律,如今自然不会觉得星象会带来什么真正的影响。但权力的斗争往往只需要一个借口,为此他们可以人为地给星象赋予意义。
“要来了。”张角凝视着夜空中缓慢变动的星象自语道,他宽大的道袍衣角此刻无风自动。
“什么要来了?”被张角催促着改修的马元义猛地抬头问道。
虽然同为练炁士,可马元义原先并非术士,而是走的匠师一途。尽管改修不会损伤自身的性命修为,但术士主修术数,而匠师以锻造炁物为主。
即便有互通之处,两者间的根本修法也可谓是大相径庭,以至于数月过去马元义都还未入门太平要术。
“世家外戚等待的借口出现了。”张角指着夜空中的星象道,“太白经房宿犯上将,可见帝王身侧有奸佞,大将军因此受遭殃,此为不祥之兆也。”
“可师父,太白是金星,隶属行星。太微垣是与我们极为遥远的恒星,它们的动向为什么会预示灾殃啊?”马元义露出不解的神色。
“人赋其名,人予其义。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事实如何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借口能够为他们带来怎样的收益。”张角解释道,“新帝上位不久,尚且年幼,权力几乎完全把控在宦官、外戚与士人之手。但他们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与他人分享自己的权力?”
“代表外戚和士人的窦武、陈蕃一党与代表宦官的曹节、王甫一党在朝廷上的冲突已经愈发激烈,但作为皇太后的窦妙却仍犹豫不决。”
“她不敢完全支持窦武,怕他成为真正的权臣,又因为亲情,不敢扶持宦官,将他们作为自己手中锋利的武器。如此首鼠两端,反倒会刺激得两边的争端愈发激烈。”
“窦武一定会以这天象做文章,来排除异己,但那群修了一辈子炁才掌权的宦官又怎么会甘心去死?”
而马元义的神色随着张角的讲述愈发激动起来:“那岂不是说,师父你等待许久的时机已经来了?”
“是啊。”
一切正如张角所说,四日后,纷争顿起。
九月初七,宦官们歃血为盟,协刘宏乳母赵娆一道,蒙骗刘宏,胁持窦太后,假传诏令追捕窦武、陈蕃等人。
舆论上,宦官再怎样都不可能斗得过士人。至于往日能够依靠的皇帝,现在仅有十二岁之龄,并无主见。既然如此,那就把战场从朝堂之上拉到武力的层面,用宦官们修了一生的炁去给自己挣个前程。
宦官们与世家士族是不同的。世家士族除了才能,还要考虑血脉关系,谪庶之别、长幼之分都在考虑之内。
而宦官没有这些,他们想要在深宫之中立足,讨好皇帝只是基本功,他们真正能够依靠的唯有自己在练炁上的才能。
当宦官们摒弃官场的斗争,将胜负交托于武力之上时,天平的方向在瞬间便为之倾倒。
这并非世家无能,在各地经营耕耘了数百年的世家岂会如此不堪一击。但官场的斗争比得从来都不是武力,他们往常只需要派出一个合适的代言人即可。
第一次的党锢之祸就是由于刘志对世家的戒心与防备所引发的,但即便如此,在世家的压力下,党锢之祸也仅持续了两年就结束了。
可这次不一样,世家们想错了。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遑论这群掌握着暴力的宦官?
太尉陈蕃最早意识到了这点,在动乱开始的不久后,他便召集了太尉府的府僚及太学生数十人。
在武力上,十个窦武加起来也别想打赢宦官集团。但宦官们绝不敢对皇帝动手,因为大汉天子可不只是一个名义,那个身份同时也象征着无匹的力量。
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今的天子尚且年幼,他很容易被欺骗,这也是宦官们敢于悍然翻脸的根源。
作为术士的陈蕃在动乱方起时便敏锐地把握到了唯一的胜机,但一个更早就洞见了一切的人挡在了他通往胜利的道路上。
当一行数十人手持刀剑冲入承明门时,挡在他们身前的是一位道人和一名宦官。宦官正是中常侍王甫,但在他身侧的那位道人却没有一人认识。
道人的面貌全然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他体内隐隐散发出的庞大的炁又彰显他绝无可能如面相的那般年轻。再加之道人那头银白色的长发,不免让一众人想起鹤发童颜一词。
“张真人果真所料不差,当真有乱臣贼子妄图行刺天子。若非您所言,万一让他们闯进宫中冒犯了天子,我们可就铸成大错了啊。”王甫随侍在道人身侧,面露恭敬之色。
原本王甫是想亲自带兵去追剿陈蕃、窦武等人,毕竟在这宫中,他的一身修为能够排在前三之列。但张角劝阻了他,讲出了陈蕃绝不会逃窜,而是试图面见刘宏的判断。
张角并未回答王甫,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群人身前的老者。陈蕃身上所穿的并非华贵的朝服,而是一身相对简朴的常服。
他的面容苍老却无暮气,恰如榕树的树皮,尽管皱纹遍布,却不乏生机,两眼更是因炁的流动而生出几分神光。
陈蕃站立在众人身前,脊背挺直得如同房屋中的顶梁之柱,挡住了王甫散发的所有压力。
张角也不禁感慨道:“真荒谬啊,窦武怎配与你并称为‘三君’呢,那家伙现在甚至愚蠢到闯入兵营以大将军的名号来起兵对抗。”
“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帮助这群奸佞之徒?”陈蕃没去关心张角提到的窦武,而是向着张角质问道。
“贫道张角。至于奸佞一说,你陈仲举确乎是德行无亏,但那窦武岂是忠心许国之人?”张角平淡地答道。
“大将军忠君卫国,分明是宦官在造反叛乱,道长怎么反倒说窦氏不守臣道呢?”陈蕃立刻驳斥。
但这次回答得并非张角,而是王甫。
王甫的眼中暗含怨毒之色,讽刺道:“先帝去世未久,窦武有何功劳能使他兄弟父子,窦氏一门共三人封侯?更何况,他窦武掠取宫女数十来饮酒作乐。陈蕃,你敢说这是为臣之道吗?你陈蕃固然是国家的栋梁,但他窦武却徇私枉法,结成朋党。你怎敢诬告我们造反?”
“张真人,我看与他们这群家伙没有什么好谈的。由您出手拿下便是了。”
王甫一向痛恨陈蕃,但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陈蕃与窦武是截然不同的。窦武空有大将军之位,却无相应的武功,若要杀窦武,他王甫十招之内必成。
可陈蕃不一样,即便王甫自己苦修了数十年的炁,也无多少把握拿下他。如果再加上陈蕃身旁的属官和学生,王甫能在陈蕃手下逃生都不错了。
想到这里,王甫不动声色地向张角处多挪了一步。
“陈仲举,我不想杀你,且退去吧。有我在这里,你见不到天子。”
张角没对王甫的靠近做出什么表示,反倒由衷地劝告起陈蕃。
陈蕃神色坚定,他抬起手中的利剑对着张角道:“我能感觉到道长您体内炁的庞大,就算是数千人结成军阵恐怕都难以匹敌。但人啊,有时候总要知其不可而为之。就算不敌,死在道长你手中总要胜过死在这些奸佞手中。”
“我拦住这位道长,你们进去面见天子和太后,告知他们这些奸佞之辈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