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定大计岁月流转
当王甫将那些被张角所设阵法困在尚书门的属官、学生们处理完毕后,回到承明门的他便看见了令人胆颤的一幕。
穿着一身完好无损的血色道袍的道人手提陈蕃的头颅,手中烈火熊熊燃烧,可被火焰吞没的头颅却没有丝毫损伤,甚至面上的表情还有几分解脱之感。
“王常侍,那些太学生怎样了?”
原本背对着王甫的张角忽地转身问道,幽深的眼眸不带任何波动,却令被看着的人莫名感到不寒而栗。
以王甫自己的想法,这些骂他、跟他作对的太学生和陈蕃的属官自然是死得一个不剩最好。
但在这深宫中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领让他知道,张角显然不喜杀戮,所以王甫只是简单杀了几个来补充血神子的损失。
“自然没有,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怎会滥杀无辜呢。”王甫诚恳地看着张角说道。
“那便好。窦武和其余的逆党皆已受捕,待曹常侍回来,你我便去觐见天子如何?”
张角向王甫问道,但王甫又怎敢说一个不字。先前天上的一幕他可是看得无比真切,连军阵都不是张角的对手,这等修为大汉能有几人可以匹敌?
不久后,张角便携着曹节、王甫两人走进了宫中。宦官们对待太后的方式是挟持软禁,而对天子的方式则是哄骗,两者自然不能同处一室。所以他们最先面见的自然是如今的大汉天子刘宏。
此刻赵娆带着年仅十二的刘宏而来,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面容谈不上俊秀,眼神中却有着几分他这个年纪不应有的忧思。
当刘宏出现的那一刻,曹节和王甫就立刻跪了下来。
“内臣有罪,未能明辨大将军窦武与太尉陈蕃有谋逆之心。幸得张道长为大汉忧心,看不惯两人的谋逆之举,出手相助,否则便叫这两个乱臣贼子得逞了。我等办事不力,还请天子责罚。”
哪怕都是当世少有的高手,曹节与王甫跪拜的却无比果断,毫无怠慢。
“哦,是窦武和陈蕃谋逆么。但你们让赵娆带着朕留在宫中,怎么看起来反倒更像你们别有用心呢?”刘宏的脸色一肃,如渊般的压力转瞬间席卷着整座宫殿。
一切都在照着张角的计划发展,可在计划的尾声,这本来最不该出错的一环,刘宏展现出了他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敏锐。
“望天子恕罪。”
此言一出,跪得最快的便是站在刘宏身侧的赵娆。一时之间,宫中尚且站着的仅有刘宏与张角二人。
尽管曹节、王甫两人性命修为皆是不差,曹节修的更是数百年前汉高祖所创的大风歌,但两人面对这位年仅十二的天子却不敢有丝毫异心。
全因刘宏已经登基,得到了神器和氏璧所铸传国玉玺的认可,并有着大汉龙脉的庇护。即便是数万人结成的军阵,如今的刘宏都有能力一拼。
面对着刘宏的注视,张角却是面色不变,轻声道:“曹常侍与王常侍虽有隐瞒,但忠君爱国之心实在不假,望天子明辨。”
刘宏闻言,向着张角俯身一拜,接着说道:“师父何必替他们美言。这三人知天子之尊,却敢以言欺朕。岂不知误国之诛,人臣之奸,莫重欺君之罪也。”
两者尚在交谈,跪伏在地的曹节与王甫却未曾停下思考。
自刘宏入洛阳以来,其饮食起居皆有宦官宫女负责,张角与他却无接触的可能。而刘宏既然称张角为师,两者自然必有师徒之实。张角想要教授刘宏,只能在他入主洛阳之前。
可原先的刘宏不过仅是一介解渎亭侯,直到桓帝无嗣而崩,窦妙派侍御史、守光禄大夫刘儵、奉车都尉曹节等人前往河间迎接刘宏。此后刘宏才成功登基,改号建宁,成为如今的大汉天子。
而让如今的太后窦妙做出这个决定的正是如今伏尸于此地的大将军窦武。
刘宏登基的每一环表面上都与张角无关,可最终登上皇位的却是张角的弟子。可见张角布局之深远,确实无愧于他的身份。
而像这样的人,会料不到自己的弟子是个怎样的人,又会有怎样的反应么?
显然两人是在故作表演,逼迫几人表态。刘宏话说得虽重,但现在却未明言对他们几人的处置,这分明是对他们的敲打。
首先是要让他们明白,刘宏不是真如表面上那般的无知十二岁稚童。
而既然君主并非昏庸无能之辈,那他最忧虑的是什么?
自然莫过于有人胆敢与他分权。
再联想到今晚的行动是在刘宏默许下进行的,他的目标就只可能是外戚、士人和世家。
自光武中兴后,世家便逐渐呈现尾大不掉之势。到了如今,汝南袁氏素有四世三公之称,颍川荀氏也是人才辈出,荀淑八子时人甚至谓之“八龙”。
刘宏既然要与世家敌对,那便需要几把好用的刀,来为他干脏活、背骂名。天子做了错事,绝非皇帝本身的问题,他的本意是好的,只是有小人在旁蛊惑罢了。
凭着在宫中数十年的经验,在刘宏与张角两句话的工夫间,曹节与王甫就想明白了那两人的言外之意。但对这个安排,他们并不反感,甚至算得上满意。
毕竟只要他们还仍有利用价值,刘宏就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这等利益关系,可比什么帝皇的情深意切来得牢固。
固而两人均是猛地以头抢地,分别高呼道。
“我等绝无故意欺瞒天子之意,实乃世家小觑天子,不将汉室威仪放在眼中,今日之举皆是出于义愤啊!”
“世家势大,勾连士人外戚,以图掌权,必有狼子野心。我等死则死矣,但望天子明辨忠奸!”
两人说辞虽有不同,但均是将世家提了出来。因为他们都知道,刘宏需要的是好用的刀,可不需要听不出言外之意的蠢人。
“混账。”两人话音刚落,脸上便接了刘宏一巴掌。
“世家大族皆是我大汉肱骨之臣,若无他们相助,这大汉官场就如人失了手足,只能一事无成。如此忠心许国之辈,你们两个怎敢混淆忠奸?念在这些时日你们也算是尽心服侍,今日的事情暂不与你们计较。带着她滚出去,莫要碍了朕的眼睛。”
刘宏用手指着一旁瘫倒在地的赵娆,怒斥道。
曹节、王甫对视一眼,只见两人均是满脸凄然之色,活像个痛恨天子不听谏言的大汉忠臣。但两者内心均已笑出了声,他们确实是猜对了。别看刘宏骂得虽凶,但实际的举措却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若真要追究两人的责任,谋害当今三公之一的太尉与执掌兵权的大将军这种事,岂会是打上一巴掌就能轻易放过的。
唯独刘宏的乳母赵娆是当真被刘宏的怒容吓了一跳,她本能地就想要求饶,却立刻被曹节捂住口舌,往宫外带去。
当旁人离去后,偌大的宫殿中仅剩下张角和刘宏两人。
刘宏稍一抬手,一把上好的木椅被摄入他的手中,他端着椅子来到张角面前。张角倒也没有客气,面色如常地在刘宏亲自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见到自家师父的表现一如往昔,刘宏也不再端着那所谓大汉天子的威仪,也不管地上干不干净,一屁股坐在了脚下的木板上。
“师父,这大汉天子的位置可真累啊。”
“你若是想当个昏君,那自然轻松。但你若想做个明君,就永远逃不开‘疲惫’二字,因为追求更好的道路是没有尽头的。”
“那我还是当个明君吧。我可不想哪天天机令中的命运成真,您真的率百万之众来取我项上首级。”刘宏不再维持自己的坐姿,整个人呈大字躺了下去。
如今的大汉还远不到积重难返的地步,张角在得到天机令后便拜访了解渎亭侯府。他在那时收下刘宏为徒,至今已有六年。而后就是桓帝无嗣而崩,窦妙选择迎刘宏登基。
张角借着术士的推衍之能,推动了宦官们的合作,最终诛杀了窦武这位外戚。
说到底,刘宏还是太过年幼了,尽管他早慧,又有张角教导。可论官场斗争,窦武乃窦太后之父,单一个孝义就让刘宏不便动手。在张角教导下,以明君为目标的他多少还是顾惜自己的名声。
所以如今的党锢之祸,自然是宦官的错,是士人的错,更是世家的错,唯独不是他刘宏的错。如今他年仅十二,被奸佞小人欺骗也是理所当然。或许直到窦妙病终,他这个大汉天子才能‘贤明’起来。
但张角这个当师父的,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弟子呢。
“我看你想的可不止是这些吧?”
刘宏把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确保自己看不见张角的脸色后他才缓缓说道。
“说出来可能有点狂妄,我怕您听了笑我。如果真能有那么一天的话,我想重现武帝一朝时大汉的荣光。”刘宏脸上带笑,更是躺着说话,可他稚嫩的语气里却透着郑重。
“这很难,凭你一人是绝无可能做到的。但你乃大汉天子,这天下英雄更是如过江之鲫。若能得他们襄助,又有什么办不到的呢?若天子能令大汉河清海晏,即便征讨大秦和匈奴并非易事,征服贵霜与百乘难道会是什么难事吗?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嘲笑你呢?难道你自己反倒先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么?”
当年汉武西征大秦,北讨匈奴,虽然都未尽全功,却也逼迫他们在名义上称臣。大汉铁骑踏足了天下的每一处角落,真正做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尽管自己未必能如武帝般创下伟业,但最起码不能让大汉基业毁在自己的手中。
“师父教训的是。”
“继续按照先前商量好的计划进行吧。”道人的语气又柔和下来。
“是。”
刘宏赶忙从地上爬起,对着张角又是一拜,这是这位为了大汉鞠躬尽瘁的道人应得的。
建宁元年九月初八,刘宏以张角平定窦武叛乱之功,封其为亭侯,并擢升其为太傅录尚书事。
同年,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以谋逆罪处死。张角进言,祸不及家人,刘宏因此罢手,其族人得生。
尚书魏朗、虎贲中郎将刘淑被罢官,窦太后被软禁于南宫之中,曹节、王甫掌权,时人骂声不止。
刘宏先命李膺任太尉一职,李膺拒不上任,故命太仆袁逢升任太尉。
议郎巴肃以“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不隐其谋矣,又敢逃其刑乎!”一言自行投案,后因贫血病死狱中。
刘宏调中郎将张奂领神器弼马温,接任太仆一职,擢拜曹嵩为大司农。
建宁二年,中常侍曹节罗织罪证,称李膺、杜密等人欲图社稷,李膺、杜密、荀翌等百余人下狱。张角进言天子,百余人因此得以保全性命。
时光匆匆,转眼五年过去。熹平三年,曹操被举为孝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