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霸王的头颅被斩下后，原先他壮硕的身形、坚韧的长枪全部消散了，留在原地的仅是一具干瘪而枯瘦的男性尸首。

    在确定对方的炁已经荡然无存后，袁绍才解除了同调，将自己从那种冰冷的杀戮机关状态下解放出来。

    将自己与武安君同调确实强大，但是他带来的影响也让袁绍感到不适，这还是袁绍用了双重同调的法子减缓影响的情况下。

    但哪怕副作用巨大，强大的人魂依旧让巫觋们趋之若鹜。当初袁家也是废了很大的劲才在杜邮寻到了白起遗留的人魂。

    静心调息了一番状态，袁绍想起先前那假霸王的古怪之处，他将手搭在那尸首之上，用炁向其中探去。

    果然有古怪。

    人死如灯灭，天魂和地魂都会被神器立刻摄去，但人魂会滞留在尸首处。

    但在这具断首的尸体中，连本应存在的人魂都消失了。

    再联想到某个带他过来，现在却不见踪影的家伙，这具尸首的状态让他想起一脉臭名昭著的练炁士。

    偃师。

    他们能够在人活着的时候，炮制其魂魄，以操偶之术将活人化作提线木偶。

    当然，这样的手段使用起来也有不少麻烦之处。

    首先，被用来制作木偶的人必须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抗拒都会导致秘法的失败。

    其次，由于被制成木偶的人仍然活着，尽管他们的力量没法再增长，也会给操控者的魂魄带来极大的负担。

    魂魄的锻炼与肉体其实也相差无多，无非就是要劳逸结合，张弛有度。一直维持着魂魄的负担，就如人一直挑着重物不休息，魂魄将日益衰退。

    不过哪怕有着这样的缺陷，也无法掩盖偃师的强大。真正限制偃师出现的，其实是它对天赋的需求。

    偃师需要修习者的魂魄感知极为敏锐，只有这样才能完成复杂而精密的转化之术。

    从这方面来看，优伶与偃师当真是绝配。像武者这样的练炁士被转化为木偶后，一旦被斩杀，即便及时抽走三魂，失去锻炼已久的肉体也跟废掉差不多。

    而优伶不同，选择优伶一道的人往往欠缺天赋，需要依靠这种旁门左道来补足自身的缺陷。

    他们的演法，依靠的是架设心中的化身，从而带给自己强大的力量。

    优伶中的大多数人不管是灵魂还是肉体都十分孱弱，真正拥有强大力量的是他们那心中化身。

    这样一来，偃师就算操控十个同等战力的木偶，也可以说毫不费力。

    仔细想想，连袁绍都不禁感到了一阵压力。刚才的假霸王在自己动真格的以后，几乎没给他带来任何威胁。

    但如果这样的人多出九个，还会彼此配合，完全有能力威胁到他的性命。

    值得庆幸的是，优伶并不好找。

    强大的修法各有各的通天之道，但优伶这类旁门左道往往只有迫于无奈的人才会试图修行。

    如此看来，这确实就只是曹孟德特意安排的一场测试罢了。连这最强的假霸王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的危险可言。

    不过仍有疑点可言，既然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为什么曹孟德要先与他打上一场？

    原先袁绍以为是他想揣度一番自己的实力，但本就在他安排下的巢穴有什么这样做的必要么。

    其次就是他口中那所谓暗娼的买卖，如果曹孟德所言不虚，经营这勾当的幕后主谋岂不就是他？

    袁绍走回那晕倒在地的王公子身旁，挥剑砍下他的头颅。

    “果然，三魂七魄都被收走了。”

    但为何要这样做？

    先前收走假霸王的魂魄还可以说是因为他是稀罕的优伶，这等常人的魂魄又有何珍惜的呢？

    “本初兄，别砍了。我种出一具肉身虽然不算麻烦，但我可不想你把这的素材都杀了。”

    打断袁绍思绪的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曹孟德，他端着碟炸花生，右手揣着一壶米酒，慢慢悠悠地向着袁绍走来。

    “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不就是了？”

    袁绍剑眉微皱，问道：“这错漏百出的表演就是你的安排？”

    “错漏百出么？确实如此。”曹操也没否认，走到袁绍身前将盘子放下。

    “但本初啊，如果不让人收回魂魄，你能猜到偃师的存在么。”

    曹操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一丝一毫挑衅的意图，仿佛两人只是在探讨一个学术的问题。

    明明曹操先前还在算计袁绍，但两个人现在面对面对视着，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两人只是一对一见如故的好友。

    “不行。”

    袁绍是有自知之明的，偃师为什么臭名昭著，不就在于他可能把身边的任何人变作他的提线木偶而自己却难以发觉么。

    越是强大的偃师，掩盖自己手段的技巧就越发高明。

    现实的推理很麻烦，修行之道日新月异，有时候可能连死者的真正死因都搞不清楚。

    “但我仍旧会怀疑到你的身上。”

    “但那样有什么意义呢？本初兄，你会随着袁昌前辈到谯县来，不就是看好我么。你会在意这种小小的冒犯么？”

    “不会。”

    袁绍再度给出了答案。

    “是的，你不会。本初兄，这对你小小的试探在你眼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冒犯。但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明明那优伶向你发动了攻击不是么？可我们都不曾在乎，因为你我都知道，我们这不过是小孩子的打闹。真正决定天下走向的，是如我师傅张角与你父亲袁逢那样大人物的博弈。”

    “我们因长辈的教诲有了更宽阔的眼界，可自己却如此弱小，有如蜉蝣见青天。所以反倒不会动怒，毕竟哪个大人会在乎孩子的玩闹。”

    “但我们空有眼界，却没有与这眼界相配的力量。”

    “本初啊，这只是一个契机，让你我开诚布公的契机。你觉得如今的大汉怎么样？”

    “强盛，无可匹敌。”袁绍没有多想，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可在我看来，大汉就犹如得了重病而不自知的壮汉。表面一如既往的强大，内里却满是弊病。”

    曹操轻声笑道：“世家盘根错节的问题我就先不提了。这是我师傅和天子要头痛的事情。真正麻烦的地方在于百姓。”

    “炁的力量太强大了。哪怕你们世家没想过与百姓争利，你们所拥有的产业也注定了百姓只能捡些你们不需要的残羹冷炙。”

    “本初兄，百姓本身毫无价值。但他们是土壤，世家有多少人，天下又有多少人？在那千万计的黎庶之中，终究会诞生连你我也要侧目的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