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吕布伸来的手，曹操也笑了起来。

    “那咱俩就来练练。”

    他说着，握住了眼前人的手。

    吕布的手宽厚，看不到任何一处老茧，如同无暇的瓷器，其上不断闪动着细密的电弧。

    曹操的手修长而纤细，皮肤更是素白。

    他的身体经过无数次破坏与重构，在血肉之种的作用下比初生的婴儿更为细嫩。

    然而就是这样看上去不堪一握，脆弱得有如轻薄木筷一样的手，却在此刻爆发出沛然巨力。

    曹操根本没有跟吕布比拼雷法的打算，他仗着自己对雷法的抗性，硬生生无视了吕布手中的电弧，以纯粹的肉体力量压制吕布。

    面前男人的手骨在一瞬间发出不堪负荷的声响，隐隐有骨裂之声。

    但曹操却不曾乘胜追击，而是立刻松开了手向后退去，口中则是“谦虚”地说道。

    “承让。”

    刚才的行径只是曹操在印证自己的猜想。

    传闻中，吕布是一位武者，其武学包罗万象，无物不精。

    曹操相信世上存在的天才，总有人的天赋足以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但吕布特意的提点让曹操有了别的猜想。

    吕布少年时就已出现在王允府中。

    吕布不是王允的亲儿子，他只是王允的义子，既然如此的话，作为画师的王允为何会教出这样一个义子？

    王允可不是卢植那样的杂家宿老。

    就连张角，关于曹操血肉之种的修行指导，都是特意找来了农家宿老袁昌。

    术业有专攻，就是那么一回事。

    若是吕布的手段并非武学，而是画技，那就说的通了。

    而方才的举动，正是曹操对自己推测的验证。

    若吕布是真正的武者，以他的性命修为，曹操这样的举动根本不可能有用。

    毕竟曹操连血肉之种·新芽都没动用，这样都能成功就说明吕布并未进行强化身体的改造。

    吕布深深地看了曹操一眼。

    “曹孟德，你真的很有意思。我想，你应该不打算再跟我来试试了？”

    吕布用的虽是问句，但显然已有了判断。

    “就当是对初见时的一点小小的回应吧。真正的交手，就留到我胜过袁基之后吧。”

    “不过吕奉先，你到底是工笔派还是写意派？”

    曹操询问着眼前的男人。

    画师有画师的战斗方式，而像吕布这样作为一个画师却会被不知内情的人认为是武者，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画师有两派，工笔派重形，写意派重意。

    工笔派讲究以形御意，写意派讲究写意胜形。

    无论是哪一脉都是先学工笔，再学写意。

    写意派要做到以意胜形的境界，那时他们仅是寥寥几笔，就能让人从那看似涂鸦的画中感受其神髓。

    而工笔派，他们描摹的是现象。当他们所画的足够真时，就能从画中将真正的力量引导而出。

    但无论是哪种流派，他们都需要作画，可吕布好像不需要这个过程一样。

    曹操有预感，刚才若是自己没能及时撤手，那么吕布立刻会以更胜一筹的力量压过他。

    “呵，这个问题，还是留给孟德你自己吧。”

    “我很期待你我真正的交手。”

    说完，吕布却未立刻转身离去。

    馥郁的血味与火焰的气味从他的手中溢散而出。

    不，不对，火焰怎么会有气味呢？

    可那气味就是如此浓郁，如此的芳香，闻到的瞬间便能感受到血与火在眼前闪现，让人下意识联想起交错的兵戈。

    一朵绯红色的花卉在吕布的手中出现。

    那绝不是现实中花朵应有的姿态，因为它的花瓣呈现出镂空的形状，鲜艳得仿佛立刻有血珠要从中滴下。

    “我记得你是农家的练炁士，这朵花就送予你了。曹孟德，这就是我的战帖。”

    眼前的花卉显然是炁的造物，当初的王允便是因为画出了七星刀却能让它脱离自己长久存在，从而名扬天下。

    眼前的吕布居然这个年纪就能做到这种事么？

    灵感在曹操的脑海中闪过，他立刻叫住了吕布。

    曹操伸出手，从吕布处接过花，珍惜地放在手中。

    “奉先且慢，王司徒说现在不是你我交战的时候，想来是怕你将我打至不能恢复。”

    一般人的战斗，私下切磋一番分出胜负，只要不宣扬出去便不会有额外的影响。

    但曹操偏生不行，寻常人致死的伤势在他身上都是小伤，总不能因为切磋里吕布打爆了曹操的头颅就算吕布赢吧。

    曹操想要跟人分出胜负，必须得是他失去再战之力才能算数。

    “但何不去我暂居的地方一叙？你我彼此交流一番修行的见解也好。”

    吕布轻笑一声，“交流修行的见解？我看曹孟德你是想刺探我的情报吧。”

    刚才短暂的交手，已让吕布认定曹操是个狡猾且不看重面皮的家伙。

    一般人看着对方用出自己擅长的雷法，显然是旨在双方要在雷法上一分高下。

    可曹操不，他直接另辟蹊径，以力压人，毕竟吕布也没明说要比拼雷法。

    而且曹操还撤的够快，让吕布都没机会反击。

    这是投机取巧的法子，却不妨碍吕布欣赏曹操。因为曹操并非避战，而是另寻他法，知进退从来都是值得赞扬的表现。

    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路。

    吕布自己绝不会做出这种决定，他不会因为对方的力量而屈服，最终便是撞破南墙不回头。

    所以他才钦佩这样的人，因为自己做不到。

    吕布自认为是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哪怕是天下第一的张角，他也挑战过。

    可就是这样的不知所谓，加上那与生俱来的天赋，才铸就了他的强大。

    “不过既然你都邀请了，我怎会拒绝赴约呢？曹孟德，引路吧。”

    吕布说着，从手中编织出一封纸页，掷向大堂方向。

    曹操稍显错愕，同时他也让这份错愕精准地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我原以为我好歹劝上几句才能说服奉先你随我一道出发。”

    “因为我很久没有感觉到压力了。老一辈的那些练炁士，性命修为深厚，我不是对手。”

    “而与我年纪相仿的，又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

    “至于比我年岁稍大的家伙，一个个却是避战了。”

    “呵。”

    吕布的语气中罕有地出现了对他人的鄙夷。

    他的挑战又非生死之战，那些人却因为名声的缘故，寻借口避战，实在是令他不耻。

    相较之下，更能凸显出曹操的品性来。

    在吕布看来，曹操应当知道他不是吕布的对手。但曹操没有因此放弃，而是伺机想要找出吕布的弱点。

    这就让吕布不吝于给曹操机会了。

    因为他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有何弱点可言。

    曹操若是真能借此击败他，更是能够带给吕布前进的方向。

    事实上，刚才曹操取巧的法子已是给了吕布灵感。

    他的转换速度不够快，所以曹操才能抓住这样的时机，让吕布吃了个闷亏。

    下一次再遇，他就能修补这个缺陷了。

    如此带来的心情大好，才是吕布答应曹操邀请的缘由。

    不过曹操毕竟没有看穿他人想法的能力，他见得吕布应下了邀请，也是沿着两人来时的路走出王允府邸的大门，带着吕布前往董府。

    在这个过程中，曹操没有向吕布搭话，他感觉自己已是隐隐把握住了跟吕布交流真正的诀窍。

    先前他投机取巧略胜吕布时，吕布并没有恼怒，甚至比原来更多了一份欣赏，甚至于还送了他一道战帖。

    曹操心分二用，在前引路的同时，还细细端详着手中由吕布所作的花。

    这朵浑身上下都透着血与火的花卉，给了曹操极大的震撼。

    画师在数百年前一直被认为所创之物皆是虚妄，他们所作的不过是刹那的艺术。

    他们的造物仅可在极短的时间现界，展现那份艺术的美妙。

    因此，王允的七星刀才会让他名扬天下，因为他真正做到了画师凝虚为实的第一步。

    正如此刻曹操从花朵中看到的征服的意象。

    他终于在一定程度上明白为何吕布会被人看作是武者了。

    一者，是因为他那不知有何改动的画技，让他没有展现出一个画师应有的姿态。

    其次便是这朵花卉中封存的意象，血与火，兵戈、战斗与死亡，吕布似乎天生地渴望着战场。

    武道是征伐的道途，而理论上从未踏足过战场的吕布却能有这样的感悟与志向，仿佛他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

    这就不由得令人赞叹。

    但真正令曹操拜服的是这朵花上所展现的技术，吕布的真炁在其上达成了完美的循环，甚至拥有了一部分练炁士本身的特征。

    源源不断的真炁在那近乎完美的结构上流转，对于曹操来说，这又是一个能令他开发自己血肉之种新姿态的机会啊。

    曹操的珍惜可并非表演，他是真的很重视这道吕布所谓的“战帖”

    当曹操快要迈入董府的大门时，吕布却忽地顿住了脚步。

    曹操稍显疑惑地转过身来问道：“奉先，你怎么停下了？”

    吕布却没有立刻回答。

    一股意象正盘旋在曹操将要踏入的这座府邸之上，他强大而恐怖，像是贪婪的恶龙蹲伏在自己的巢穴之中。

    曹操不是武者，所以他感受不到。吕布本身也不是武者，但由于某种缘故，他算得上半个武者。

    所以他看到了，他听到了，他感受到了。

    那头恶兽。

    羊身人面，虎齿人爪，那酷似人类的面容上写满了贪婪。

    当吕布即将踏入他的领地时，他的目光便落向了吕布，若是寻常的武者，只消一眼就会因此而畏惧。

    可他看向的偏偏是吕布，可他遇上的偏偏是吕布。

    所以寻常的应对就成为一种挑衅，几乎是本能的，吕布出手了。

    对于曹操而言，即便他知晓意象的存在，这也是个完全不能理解的状况。

    被看了就看了，还能少块肉不成。

    但这是因为曹操不知晓眼前这道意象的本质。

    饕餮经所能吞噬的不只是真炁与劲力，当武者将这门武学修行至高深的境地，它所能吞噬的便从物质世界延伸到了思想、记忆与意气。

    就像人品味美食却又吐掉，饕餮咀嚼着人的思想，然后将其反刍出来归还给本人。

    吕布不知道什么饕餮经，但他却知晓眼前这意象所欲做的事。

    被这份意象所吞噬的人什么也不会缺少，董卓却能凭空得到一份感悟，但这却是吕布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他的手中凭空浮现出一把长戟，两侧皆有着月牙形的利刃，长戟的顶端呈现出一个井字。

    方天画戟本身其实仅是一件仪设之物，极少用于实战。

    而在吕布的手中，它也并非一件兵器。

    寻常画师所用的是画笔，可他是吕布，他怎会与寻常人一样？

    所以画笔便成了画戟，作画就成了舞动长戟。

    在物质的世界，吕布仅是对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空地挥出了手中的长戟，既不快，也不重。

    可在另一处曹操所不能见的战场，吕布已是做出了自己的攻势。

    曹操并不知道的是，吕布只是一个身份，一个依附在王静姝身上的身份。

    吕布不是个真实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是个王静姝的幻想朋友。

    可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吕布反倒有着正常人类绝不可能拥有的纯粹。

    人是社会的动物，每个人都是复杂的。

    但吕布不同，他是画中人，他只需要追求天下无双。

    而王静姝的天赋又恰恰足以支持这个狂妄的设定，类似优伶的状况便这样在王静姝的身上出现了。

    吕布的意气就是他生命的本真，这本真甚至比他的精气神更为重要。

    因为唯有这份本真才是属于吕布这个假人的所有物。

    可董卓的武道神意此刻居然想要进犯独属于吕布的所有物，这怎么让他能够忍受？

    此刻，唯有杀。

    武道神意·无双。

    在意象的世界中，唯有交战中的双方才可窥见的无双鬼神出现了。

    饕餮竟是被吕布的无双鬼神一戟破开。

    因为那凶兽般的外表仅是一层唬人的皮囊，当这层包裹着内里之物的包装消散后，其下那仿佛能将世界都全部吞噬的漆黑力量才真正涌现。

    不，用漆黑来描述都是一种错误。

    黑，不过是一种将光芒都反射所产生的视觉效果。

    可这份意象，却是真正的无光。

    那是归墟。

    消除一切的冗余信息，仅留下最后的质量、电荷与角动量的可怖天体，足以吞噬一切的暗。

    这就是董卓的武道神意·归墟。

    疯狂的吸力在意志的世界席卷，最终将现实中的董卓本人惊动。

    他立刻明晰了正在发生的一切，赶忙将自己的武道神意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