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做出选择
在一条看不到尽头,也好似没得起始的宽敞石砖路上。洁白而柔美的月光洒下,积水空荡而明亮,苔藓划出一丝丝的涟漪。老旧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油光,就如矿物中凝炼出来的浓厚颜料,在黑暗的油布上。街上见不到别人的影子,两侧颇具工业时代气息的房屋都是门窗紧闭,仿佛整个世界的人都消失了,光下的一道像街道的幻影在无止尽的虚无中四处漂流。
淡棕色的风衣从不知是头是尾的黑暗中飘荡着,随一双牛皮色陆军皮鞋缓缓出现,一道黑影被其包裹在内。
随着黑影逐渐离开黑夜,在昏暗的油光与皎洁的月光下,他显现出人形,五官也如勾勒线稿般被逐渐点明。虽是暗淡无光,其面目尚能看得出因寡淡从而变得复杂的情绪。
黑影应该是头部的位置,高挺的鼻梁显成一个向下的夹角,其上是淡蓝色的虹膜将深幽的瞳孔从浅自深环环包围,宛若珊瑚海的环礁。眼白则在黑暗中看不出白色,令人不禁联想到发臭的蛋白,只有紧紧吸附其上的短小血丝有所猩红色在昏黄中将忧愁讲述。他双目无神地走着,直挺挺盯着前方,即便前方什么也没有。
他头发散乱,就像老农从田间归来,在麻将桌上被杀得片甲不留。
他自言自语道:
“安东尼,你这个败类!我抽死你!”
“比你强百倍的人都不敢要的东西,你就他妈个傻逼,凭什么敢要?”
随即,脸上就是一道道红印重叠,愈显深刻。
打着打着,就崩溃了。
“我操作也没毛病啊,第一天到来,先是把黄发整顿了一顿,树立权威。然后‘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把也没烧,怎么就......”
......
安东尼虽然并不喜欢警察这个职业,但奈何警长这个位置太诱人了,完全忍不住。
于是,学历史出身的安东尼,不免想到了那个听说自己要登基,手舞足蹈,毫无准备,跑死了十几匹马到京城去,然而只做了二十七天皇帝就被踹下位子的那位海昏侯。
不过可以肯定一点,这件事怪不到昂比利多教授,甚至得感谢他。因为自己当助教或者文职,危险只可能更大,当图书管理员,又不足以养活一家人,其他方面的岗位自己的人脉不足,根本要不到手。
到头来,只有警长。
只有随时可能丢掉职位甚至小命的傀儡警长。
想想,当年差役踢翻雪堆熄灭火焰,在寒风里胆战心惊的小安东尼是多么嫉妒。今天获得了权力,也算是圆了悲哀的儿时梦想。
......
芬德斯死了,安东尼在锁住的粮仓里杀了他。
码头工人们已经不再转身了,他们习惯了这声音,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
安东尼俯下身子,随后半蹲在粮仓的地上。
一道光从锁住的粮仓门门缝外打进来,打在安东尼血腥却面色平淡的脸上。
安东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松代有咲。”
女孩的身体微微颤抖。
“我可以送你回父亲那里去,走吧。”
“他就是......”
“他是?......”
“伊森·欧瑟。”
怪不得老伊森会日语,要是如此,一个更为邪恶离奇的故事就浮出水面了......
他已经摸清楚小松代的来由了,大概是这位黑警伊森·欧瑟某次强奸或嫖娼后的意外之喜。
“你想不想让那个斯洛伐克人也去死?”
安东尼面无表情,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女孩的回答。
“不知道......”
“还记得我教你的,枪怎么使用吗?”
她还没有回答,一个面熟的人闯入了她的视野。他正是老伊森。
老伊森看到小松代,浑身一颤,瞬间明白刚才发生什么了。
老伊森迅速就变得镇定了起来,他掏出枪来。
安东尼也掏枪,形势剑拔弩张。
“安东尼!快放下枪来!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个黑警!还好意思问我!你嫖娼了她老娘还不够,对小孩子都下得去手!”
“你什么意思?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是误会么?”
老伊森缓缓放下枪,插回口袋里,向安东尼靠近着,在约四米的位置停下。
“我的夫人就是日本人,咲酱她就是我亲生女儿。”
安东尼还没有放下警惕,为了礼节,他把转轮手枪丢在地上,却还是从小松代手中拿来步枪。
“芬德斯抓住了我年轻时在帝国政府陆军服过役的把柄......就这个,可以让我过不了政治审核!”
“芬德斯一介马夫,本来我可以轻松撂倒他。可是,之前的警长是他的后盾,我动不了他......”
“芬德斯说,他自己这辈子没有尝过年轻女人的味道......”
“于是,那个畜生侵犯了我的亲生女儿!”
“事后,在之前的警长的暗中安排下,芬德斯还来家里,像模像样地送了些破钱......”
“我真不是个男人!老来得子,当时真应该直接一枪把芬德斯毙了!”
老伊森哭得声泪俱下。
“后来,我和老伴讨论了许久,找办法救救女儿。”
“再后来,你就来任新警长了,原先的警长直接向你下跪了。死警长一滚蛋,我也找到了希望。”
“当时,我主动请缨带你巡查粮仓,还故意带上芬德斯,就是为了抓他个现行。”
“谁料,芬德斯性癖奇特,为了满足让自己边实施兽行边感受到恐惧的刺激欲望,就在楼顶上埋了小型炸弹。当时进粮仓前听到那声响就是炸弹爆炸的声响。”
“进入粮仓前,我本想直接找你进去。但当时我不知道芬德斯埋炸弹了,听到爆炸,不想让你也丧生,就叫你先行撤退。”
“进入粮仓后,芬德斯得意洋洋地向我显现出来了他的‘炸弹计划’。我不敢与其做过多缠斗,抛下芬德斯就去找女儿和炸弹去了。”
“最后,我只找到剩下来的最后一个最大的炸弹,没能找到女儿......”
“凭借我多年的经验,判断芬德斯已经知道反正自己大势已去,打算在侵犯咲酱的过程中炸塌粮仓,让她陪葬......这种变态......”
“好吧......既然已经结束了,那,咲酱,和我回去吧。”
“好的!”
小松代不再惊恐,喜悦之情如欢欣的泉水般涌出。
安东尼看到这里,看到小松代的喜悦面貌,也由衷感到愉悦。可是,不安的声音总是缠绕在他的耳边......
令人焦躁的声音说。
“一笔横财近在咫尺,那可是一个人一生的积蓄啊。拿走它吧,你有那个能力,何乐而不为呢?”
安东尼狠下心来,拾起转轮手枪,将黑洞洞的枪口紧紧对准老伊森牵着女儿的背影。
安东尼紧闭双眼,不敢直视老伊森。
“呼!”
“他只不过是一个搜刮民脂民膏的黑警......”
啪!
枪响过后。
老伊森感觉好像熨斗在脸上淌过一道,又红又烫,身体内部的一些东西逐渐消失。他最开始只是倒下,不用于维持生存的感知器官率先被停用,腿最早动不了了,再接着是触觉、嗅觉、视觉,直到嘴里那潺潺鲜红的铜臭味儿突然隐匿,他意识到全面的宕机已经如洪水拓坝般向大脑飞奔直去了。现在他的眼睛只能疲惫地闭上,连思考的能力也下降了,无法像广播剧中的那些人一样如走马灯般回忆一生,因为大脑的中枢里卡了一颗小鱼头似的九毫米口径铜质弹丸。即使如此,最后消失的听觉与无与伦比的仇恨在尚存一丝生命体征时还是让这个已经无法改变现状的可怜人了解到了他的处境——只听一阵脚步声后,又是补上的一枪。
“对了,松代子你去哪里?”
还有一声枪响。
从今天起,一位年轻人走上了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