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嗟我怀人
事件过后,贺新凉成为明面上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另一人呢?
是陆卷耳。
陆卷耳从湖中关禁闭出来后,受到了众多弟子欢迎。
陆卷耳迈着老气横秋的步伐,向着迎接他的人招手。
从前,梁怀人是外门最有实力和势力的弟子。现在,陆卷耳的实力或许不如梁怀人,但势力更强。
一个靠施压,一个靠施恩。
欢迎的人当中,站在最前面的,是之前被梁怀人差点废了的何松。
现在看来,何松的伤势基本痊愈,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这当然也是陆卷耳的功劳。
并且何松和另外几个当做诱饵的弟子,因祸得福,有了修成神意圆满,进入内门的希望。
是谁给的希望,不用多说,自然是大财主陆卷耳。
于是何松心中,越发推崇白行露和陆卷耳两人。
白行露是他的目标,那道踏云路的身姿,仍然萦绕在他的脑海当中。
陆卷耳则是恩人,只要他按部就班,必然升入内门。这等大恩,没齿难忘。
在有心人的宣传下,陆卷耳的事迹悄悄传了出去。
才有了如此的场景。
回到木屋,陆卷耳顿时原形毕露。朝着贺新凉冲了过去:“我可想死你了。”
陆重行幽幽道:“少爷,你只被关了十五天。”
“切,你知道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贺新凉把陆卷耳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拿了下来,两人身高有差距,陆卷耳想要勾到他,贺新凉必须弯下腰。
这种姿势,挺难受的。
贺新凉问道:“湖底环境好吗?”
“一点也不好。湖底没有光,黑黢黢的。什么事也干不了,只能睡觉。”
“睡觉好啊,又不用动。”
贺新凉想了想,说道:“葛师应该知道了。”
他指的是两人合谋,用计将梁怀人废掉的事。
“知道就知道,我都已经受罚了,他总不能再罚我一次吧。”
陆卷耳满不在乎,葛蕈能知道一切是意料之中。就算那位梁长老查到了,陆卷耳也不怕。
贺新凉见他这么自信,就没有说什么。自信的人,往往有自信的资本。自信却不招摇,才能笑到最后。
除非,那是一股毫无缘由的自信。
简称“普信”。
贺新凉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黝黑的木棒。
“这个东西也该还给你了。”
贺新凉就是用这个东西,敲响了只有葛蕈能敲响的钟,把他从闭关中叫了出来。
虽然贺新凉怀疑,葛蕈从来就没闭关过。
陆卷耳看了看:“这东西就送你了,不用还我。”
陆小少爷高兴,就算是一根五百年的幽青木树芯,上好的法宝器胚。对他而言,也只是一根普通的棍子。
贺新凉没有推辞,就收下了。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为什么你有底气,不怕梁怀人背后的人报复。”
“我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家铺子大,每年向九酝宗输送了不少东西。梁长老不敢动我的。”
原来不是底气,是“壕气”。
……
一轮冰月悬空,冷冷寂寂漠漠。
小屋当中人观月,犹如井底之蛙望天,不知天高地厚。
梁怀人此时望着月亮,不知道是否也觉得从前的那个自己,是井底之蛙呢?
“我很好奇,你的名字究竟是父母取的吗?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怀人,坏人。挺有意思的。”
听见声音,梁怀人脸上涌现戾气。
“你也是来落井下石的吗?”
这些天来,梁怀人一直闭门不出,但架不住有人故意跑到面前来羞辱他。或许是报复,或许是为了讨好陆卷耳。
贺新凉从黑暗中现身。
梁怀人一点也不惊讶,他记得这个人,记忆犹新。
“是陆卷耳派你来的?”
“跟他无关,是我自己来的。”
“报仇?”
“不是。”
梁怀人一点也不信,他记得贺新凉刚入外门的时候,自己就找过他麻烦。那次是碍于白行露在,没有成功。之后他和陆卷耳等人,就一直有意无意跟在白行露尾巴后面。
等他发觉不对时,他们借着白行露的名头,已经收拢了一些弟子的人心,对他的地位产生了威胁。
威胁是必然要铲除的,梁怀人一点也不后悔对何松等人出手过。
贺新凉来到梁怀人面前,看着他:“难受吗?”
“呵,还说你不是来落井下石的?”
贺新凉摇摇头:“都是你自作自受罢了。”
梁怀人动怒,想要爬起来,下一刻牵动痛处,龇牙咧嘴躺了回去。
“你明明可以早早升入内门,却一直在拖延时间,留在外门作威作福,这是为什么?”
梁怀人不知是痛的,还是不屑,没有回答。
贺新凉继续说道:“你的行为在外门可以说是人人皆知,人人憎恶。但是葛师一直不闻不问,这又是为什么?”
贺新凉知道他还是不肯说,就自说自话地把猜测都说了出来。
“因为葛师默许了,可能是忌惮你在内门当中的靠山。但以我对葛师的了解,他不是个因为忌惮就无动于衷的人。”
“更何况就目前看,你的那位祖父梁长老,对你并不怎么关心。他在你出事后,仅仅来了一次,什么也没查到就走了,之后更没出现过。”
贺新凉不怀疑陆卷耳的消息,梁长老跟梁怀人应该有关系,但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亲密。
“这说明葛师对你的所作所为乐见其成。外门是封闭的,外界和内门都无法插手,封闭的就像是一池死水。而你,就是搅动池水的食肉鱼。”
食肉鱼的作用,会捕食弱小的鱼儿,但同样也会让他们团结起来,产生奇妙变化。
“不过,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这个东西。”
贺新凉将一个瓶子扔到梁怀人手里。梁怀人震惊,瓶子里的丹药,就是梁长老给他的那枚。
“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毕竟是从你这里偷来的。”
梁怀人瞬间反应过来,怒吼道:“原来是你们干的。”
骤然发力,让梁怀人更加痛苦,不断咳嗽起来。
贺新凉没有管他,继续道:“我从丹药上切下来一小块,用山猪做了个小实验。你猜猜结果如何?”
贺新凉脸色古怪:“山猪炸了,死于突然狂暴涌入的大量灵气。一小块就杀死一只山猪,那一整颗呢,能不能弄废一个人?”
梁怀人看看自己的身体,就是因为突然涌入的过量灵气,才导致气海丹田破损。
和山猪的死因一模一样。
“为什么梁长老在外门转了一圈就回去了,之后也没有再查。因为你是吃了丹药,才出现的事故。他以为就是他给你的那颗。”
“这只能说明一点……”
“他不希望我进入内门。”
贺新凉有些惊讶:“你知道?”
梁怀人看着窗外的月亮,有些落寞:“不然你以为我在外门熬了那么多年,明明早就可以,却迟迟没有进入内门,是因为什么?”
“我娘是一个凡人,一次意外才有了我。他将我当做耻辱,还让葛蕈暗示我,可以在外门做想做的一切事情。若他们真想让我成为一个合格的内门弟子,怎么会这么做?”
葛蕈对梁怀人的行为一直不闻不问,除了利用他刺激其他弟子外,也是希望梁怀人沉迷在这种权力欲望中,分散梁怀人升入内门的想法。
“我在外门作威作福,他们没有管。甚至告诉我即便不升入内门,也可以留在外门当执事。不必和其他人一样下山。”
梁怀人脸上满是苦涩,旋即露出一抹怒色:“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被他们忽视,不甘心被他们再次抛弃。”
“因为你的不甘心,就要别人因此受到伤害吗?”
梁怀人看着贺新凉,在贺新凉冰冷的目光中,惨笑一声,沉下头:“所以你说我自作自受。”
“你就是自作自受。”
“是的,我自作自受!”梁怀人嘶吼道。
“如果梁长老不想你升入内门,更不想接受你,为什么还要留下你。让你离开外门自生自灭不行吗?”贺新凉问道。
“呵,他那种人,最在意面子。我不论再怎么不堪,也是他的血脉,这件事外门或许不知道。内门那些长老可是人尽皆知的。我要是死了,别人会说他残害血脉。我若被赶出去,他脸上更挂不住。”
“所以,我要么永远留在外门,要么自己离开。”
前者是让他留在外门当执事,后者就是那颗丹药了。
要么永远在外门受到监视,要么成为废人被逐出门外。
梁怀人动了念,吃了丹药。即便何松没有替换丹药,也会是这个结果。梁怀人废了,依照门规,他只有下山这一条路。
这条路本就是安排好了的,梁怀人只能接受一切的安排。
如同蝼蚁接受天意的安排。
贺新凉能猜到剩下的一些细节,只有一个问题,还萦绕在心头。
梁怀人的背后,真的是梁长老吗?
自始至终,他口中都没蹦出来一个“梁”字。
贺新凉显然不会再回答他了。
贺新凉准备走人。他不在意梁怀人是否会把今夜的事说出去,即便说出去了,梁长老应该也不会动手。
“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不是坏人,是怀人。”
“‘嗟我怀人,寘彼周行’的怀人。”
“可惜娘怀念了那人一辈子,到死也没有再看见他。”
梁怀人看着窗外的月亮,正如当初母亲抱着他一同眺望的那轮。是一同轮月亮,却不是同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