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清江府，便是沅江。

    沅江水深不见底，水面似镜，倒映白云。山有两重，一重在天，一重在水，两两相望，顾影自怜。

    一艘渔船行驶于江面，船浆晃荡，摇出波纹道道，搅碎了碧蓝天空，搅碎了重重青山。

    船上传出渔歌，清新嘹亮的歌声传遍两岸四方。

    “桂棹兮兰桨，望美人兮天一方……”

    “等等，这好像不是渔歌吧。”周伯畅目光落在书上，耳朵却听着渔歌。按照他说的，这叫分心多用。

    渔歌作者贺新凉反问：“怎么不算渔歌了？”

    “既然是渔歌，怎么会出现美人？”

    贺新凉硬气道：“我那是代指，美人代指的，是水中的鱼。”

    周伯畅哈哈笑道：“常有以物代人的，从未听说过以人代物的。”

    “怎么没有？既然没有，我便是以人代物第一人。”贺新凉继续高声唱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万物皆如此，万物与我皆一也。天地也，四时也，万象也。”

    贺新凉掬水在手，手做剑指，那水也不落下，化作绕指柔。

    随着万象剑意施展，化花，化剑，化虫鱼，化走兽，最后化作青鸟，一飞冲天。

    “我欲随风化鹏去，挣离九天脱凡尘。”

    周伯畅顿时也来了兴致，哈哈笑了起来。

    “不错，不错。可惜没有酒，有酒就更好了。”

    若仙道都如他一般，善待万物众生，皇朝何必忌惮仙门做大。皇朝怕的不是仙道，而是无情仙道。

    无情者，何以见众生？

    无情道，与魔道何异？

    贺新凉说道：“你怎么知道没有酒，我去去就来。”

    贺新凉御剑而起，顺着沅江往上游去。上游水势湍急，水下礁石暗藏，少有渔船从此经过。

    “到时候渔船经过这，得将船体托起来才行。”

    贺新凉一路向前，终于望见一处渔村。家家晒网，户户晾鱼，都是打渔而生。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都如今时分了，村民们没有出船打渔，反而聚集在渡口，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贺新凉定睛一看，原来一伙人架着一个女子绑在桩上，要将她沉江。

    剑意凌空而至，卷起江水化作水龙将女子救下。

    “江神显灵了！姜神显灵了！”

    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口，跪了下来，朝水龙离去方向跪拜。众人纷纷附和，一个个拜了起来。

    贺新凉控制水龙卷走女子，径直返回渔船上。

    本就拥挤的渔船，多了一个人，更显得拥挤。

    女子到了船上，惊魂未定，也如同村民一般跪拜起来：“江神在上，多谢江神大人救命。”

    周伯畅看了看贺新凉，小声传音道：“这人是怎么回事？”

    贺新凉将渔村经过说了。

    “原来是这样，贺哥哥做的没错。”祁蘩加入群聊。

    周伯畅想了想，还是先让女子停止跪拜。

    “姑娘你不用拜了，我们并不是江神。”

    女子茫然抬头，能从村民手中将她救下，并飞天入地的，不是江神，还能是什么？

    祁蘩将她扶起，说道：“贺哥哥的确不是江神，却是个好人。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

    这就安排上了？

    贺新凉心中吐槽，却也问道：“那些人同你应该是同一村的村民，为何他们要杀你？”

    女子长叹一声，说道：“是为江神娶亲。”

    “江神娶亲？”三人异口同声道。

    此方世界有仙道、魔道，妖族、灵族，却独独没有神道。即便是九酝宗内，也没有有关神道的信息。

    不过神灵还是有的，神灵来自于信仰，信仰源于恐惧与崇敬。凡人有太多无法战胜的东西，便只能从信仰方面寻求慰藉。

    故而创造出神灵来。

    但毕竟是仙魔显圣的世界，故而信仰都被已经超凡入圣的存在垄断，不会存在野生的神灵。

    最大的神灵信仰，便是大恒皇朝的祖皇。祖皇之下，后妃臣子，皆有信仰化作神灵。

    其余信仰，便被仙魔两道垄断。

    区别的是，仙道信仰为大恒皇朝所承认。魔道则多是邪神邪教，所言多为蛊惑人心，最后结果总会走向造反。

    周伯畅仔细想了想，没听说过沅江有个什么江神。

    既然不在皇朝天监司记录中，想必应是野祭淫祀。江神娶亲，本质便是血祭，也符合邪祭特征。

    只是不知道这方邪祭，是村民们自发组织的，还是受人操控。

    祁蘩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抱住女子道：“姐姐什么名字？”

    少女的怀抱温暖，带着一股令人莫名舒心的气质。

    “我叫牛碧桃。”

    这名字，不知从该从哪里吐槽。

    周伯畅撇了一眼想笑不敢笑的贺新凉，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乡村女子多以花名，碧桃正是春季之花。这名字，有什么奇怪的吗？

    牛碧桃沉浸在祁蘩怀抱中，完全未察觉两人异样。不知为何，感觉嘴角咸咸的。却是连自己都未察觉到，两行清泪流落。

    周伯畅见状，问道：“你可是被人逼迫的？”

    “不。我是自愿的。”碧桃下意识反驳。

    祁蘩用手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背，令人安心的力量使她镇定下来。

    碧桃流了泪，静静哭着。

    哭够了，用手擦掉泪痕。她这才道：“如果我不去，他们便会绑了我阿爹阿娘，将我阿弟送去给江神。他们说江神不娶亲，就必须送去童男童女，才会保佑村子。”

    “他们是谁？”贺新凉问道。

    “是村长和仙师。”碧桃仿佛想起了什么，身体如筛糠一般发抖。

    “仙师他很厉害，我们打不过他。去年春大伯就不肯让勤姐儿去嫁给江神，仙师生生把勤姐儿抢走了。春大伯那天被打得吐了血，没熬过冬天就走了。”

    那天，碧桃远远地看着，仙师不过伸出一根手指，就将春大伯弹飞到了天上，重重摔了下来。仙师还觉得不够，让春大伯一次次飞起，又一次次落下。

    仙师走后，春大伯只剩一口气，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地了。

    碧桃不肯让阿爹也遭受这些，在仙师挑选自己家时，主动站了出来。

    听着碧桃诉说，周伯畅眼中冒出杀气。

    即便君子，亦有怒气。这等欺凌弱小，草菅人命之辈，杀之不损道心。

    贺新凉却问道：“江神存在多久了？”

    “江神不是一直都存在吗？”碧桃有些疑惑，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吗。

    “仙师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是十年前。”

    “他来之前，江神有娶过亲吗？”

    碧桃脸上露出疑惑：“好像没有，我记得应该是没有。”

    “这么说来，江神娶亲，就是那位“仙师”一手策划的了。”贺新凉摸了摸下巴道。

    “这倒是让我有点兴趣了。”他看向另外两人：“你们怎么说？”

    祁蘩道：“我们去帮帮她。”

    周伯畅也道：“邪祭淫祀，必然要伐山破庙，还渔村一个朗朗乾坤。”

    贺新凉提醒道：“我们去讨伐的是江神，不是山神，不用伐山。”

    周伯畅没好气道：“你管他是什么，统统伐了。”

    ……

    渔船在贺新凉驱使下，以极快的速度浮出水面，向上游奔去。

    若有人仔细看去，便能在船底下发现一柄黑黝黝的木剑。木剑闪烁光泽，托着渔船疾驰。

    很快，渔船便到了渔村。

    三人先让碧桃下船。村民们见了碧桃，纷纷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前。毕竟她是被“江神”接走的，如今已经算是江神神女了。

    碧桃也不管他们，径直向家中奔去。

    远远见了大门，许多村民都围在门口，劝导牛家大伯放下。

    “阿爹，阿娘！”

    听见呼唤声，二老沉寂暗淡的瞳孔中，浮现出一缕希望的光芒。

    二人相互扶持向外走去，推开门中众人，果然看见碧桃向家中奔来。二老喜笑颜开，同样向着碧桃走去。

    周围人却纷纷脸色大变，尤其是村长，更是拉住二老。

    “你们忘了？仙师说过，碧桃已经是神女了，不能再和你们相见，否则会给村子带来灾祸。”

    村长招呼众人，将二老和碧桃隔开。

    二老没什么体力，推不开人墙。可碧桃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将一个个粗壮大汉推开，成功来到二老面前。

    “碧桃啊，真的是你吗？”

    牛大伯伸出手，颤颤巍巍摸向碧桃脸颊，生怕只是一个幻象，一碰就消散了。

    直到手掌触摸肌肤，鲜活的温热感传递而来。二老这才确认，是他们的女儿回来了。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啊！”

    二老欢欢喜喜，拉着碧桃的手就往家里去。

    “站住！”

    村长挡住三人去路，对着碧桃喝道：“你既然被江神选中接走，就不该回来，会给村子带来灾祸的。”

    碧桃按照贺新凉事前交代，说道：“正是江神大人让我回来的。他让我告诉你们，你们被邪道人给骗了，那人根本不是什么仙师。他借着江神的名头招摇撞骗，江神看不过去，就将我接走，又让我回来给你们告知真相。”

    村长怒道：“你还敢胡说，污蔑仙师。”

    “是不是污蔑，你想想就知道了。他来之前，江神可曾发过怒？他来了之后，江神才三天两头娶亲，又告诉你要吃童男童女。村长叔叔，您就不觉着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