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织霞梭
贺新凉离了正厅,转到后院。
飞府不算大,在烟城也只能算是殷实人家,同修真界没有关联。
唯一一个有关联的,如今已经死了。
后院倒是不如前院忙碌,三三两两的仆从聚在一起,一边收拾扫地,嘴里说着主人家的悄悄话。
“大少爷真是可惜了,还以为他有仙人眷顾,能一飞冲天呢。到时候我们在烟城,也能挺起腰杆了。”
“谁说不是呢?没想到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
两个仆从不住摇头,脸上却没有半分惋惜。
第三人看了看四周,悄声道:“听说大少爷并不受宠,是被老爷赶去修行的,真的假的?”
那两人赶紧捂住他的嘴,确定周围没有人,才道:“岂止是不受宠,谁让他是姨娘出的。正牌夫人没生出孩子还能忍着,二少爷出生后,夫人还能忍他?就找了理由将人赶了出去。”
“也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没死在外头,反而拜了仙师,成了仙师弟子。二姨娘为此高兴了多久,连夫人都不敢折磨她了。现在大少爷一死,二姨娘的日子,怕是越发难过了。”
忽然脚步声传来,三个仆从警觉,顿时闭了嘴,向院外走去。
贺新凉没有跟上,因为那串脚步声,是冲着他来的。
脚步穿过一片蕉林,终于露面,赫然是在厅前痛哭的二姨娘。
二姨娘身着缟素,她是母亲,不能为儿子披麻戴孝,只能穿的素净些。去了粉饰妆容,韶华已不在,唯有饱经风霜后的沧桑。
二姨娘见了贺新凉,便立即跪下。
贺新凉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开。
“你这是做什么?”
二姨娘哽咽道:“为我儿所作所为,向仙师道歉。”
贺新凉平静下来,看向眼前此人。这一刻,她不是飞家二姨娘,仅仅是一位死去儿子的母亲罢了。
“你知道你儿子的事?”
你知道是我杀了你儿子?这句话贺新凉问不出来,但答案不言而喻。
二姨娘泣不成声:“何仙师都同我说了。我儿铸下大错,以命相抵,不是仙师的过错。若是不够,我这条命也可以抵进去。”
贺新凉叹了口气,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你这话不该同我说,应该同那些受害者家属说。”
“这是自然。”二姨娘点头道。
贺新凉见她还不肯离开,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二姨娘犹豫着,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来。
“此物是何仙师托付于我,着我交给你的。”
贺新凉看去,大吃一惊,竟是那日何鸢和他大战所用的千里织霞梭。
“你是说,此物是何鸢亲手托付给你的?她可还说了什么?”
二姨娘回忆道:“何仙师将此物交给我,并说她此去,不一定能回来。若是她死了,便将此物交给来查案的人。”
“方才我听见仙师同家主交谈,何仙师她真的已经去了?”
贺新凉点点头:“千真万确。”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辩解道:“她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二姨娘点点头,将织霞梭交到贺新凉手中,随即走了。
说到底,贺新凉是杀害他儿子的凶手。尽管知道他是正义之举,心里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完成何鸢嘱托后,自然不愿再与贺新凉同处一个空间。
贺新凉掂量手中织霞梭,叹道:“你是否早就猜到,来查案的竟然是我?”
将织霞梭翻来覆去,贺新凉也没发现什么。织霞梭在他手中,就跟普通的梭子一般,瞧不出半点神异。
小心注入剑元,剑修之剑元,同仙门修士的仙道真元,本质都是一样。
剑元注入后,织霞梭发出一道赤霞,仅有三尺长,握在手中好似长剑一般。
一缕缕霞光抽丝,从织霞梭中央孔洞飞出,很快便在贺新凉面前织成一片霞光锦。
锦上织出纹路,贺新凉见了,心中便有了猜测。
回到前厅,掌令同飞家家主依旧在谈笑风生,二姨娘依旧在灵前痛哭流涕。
一切都没有变化。
贺新凉心中冰凉,走出飞府。
不知所踪的周伯畅和祁蘩,也终于现身。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周伯畅道。
“我也发现了一个秘密。”祁蘩说道。
“飞家家主好色,竟然收藏了一箱子的春宫图。”周伯畅激动道。
“豆豉排骨好吃,剁椒鱼头好吃,麻辣豆腐好吃……”祁蘩同样激动道。
贺新凉忍无可忍,劈头盖脸骂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想这些有的没的。我是让你们去查案的,不是去玩的。”
周伯畅将一个卷轴怼到贺新凉面前,堵住他剩下的话。
贺新凉疑惑地打开卷轴,当中是一副画,画中人正是何鸢。不仅如此,画中人眼波流转,衣衫半褪,看着极为不雅观。
贺新凉是见过何鸢本人的,绝不相信画中人是何鸢。
周伯畅说道:“这应该是飞老爷想入非非时所画。”
简而言之,就是意淫。
周伯畅却啧啧有声:“想不到,飞老爷于此道竟如此精深。你看这线条,看着笔力,皆不是一般人所能画出。”
沉浸中的周伯畅,浑然未觉旁边两人正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收回目光,祁蘩也将自己的发现说出。
“我在去厨房的路上,发现了这个。”祁蘩掏出一个小药瓶,当中是一颗颗褐色丹药。
“这是什么?”
祁蘩解释道:“这应该是阴阳合欢丸,药性非常霸道,连修士也能撂倒。”
一言以概之,就是“春药”。
只是这些取名字的人,太不讲究。“合欢”二字都用烂了。好好一个花名,偏生成了下流的代名词。
“等等,你是怎么认得的?”
祁蘩微微一笑:“以前听人说过。”
贺新凉不去追究这些,想了想:“这药虽说对修士有用,那也是神意境之下的小修士。若神意圆满,这药便难起作用。更别说何鸢这样的修士了。”
贺新凉又想起二姨娘的话,何鸢应该知道有人会对她出手,所以才将织霞梭提前托付。
这个人修为绝对比她高,就连加上织霞梭,也没有胜算。
如此一来,飞家虽然龌龊,但害不了何鸢性命。
贺新凉想了想,将两样东西拿好,去找凝光上人交差。
凝光上人仍在城墙,贺新凉三人来到城墙上,一眼便看见何鸢的尸身。脖子上的剑痕犹如狰狞的巨兽,无情吞噬了大好性命。
“见过凝光上人。”
凝光上人睁眼,看向贺新凉:“这才第一日,你便找到真凶了?”
贺新凉将飞老爷的画作,以及阴阳合欢丸奉上。
凝光上人看了一眼画作,顿时怒极,将画卷震成齑粉。贺新凉又适时解释阴阳合欢丸的效用,上人越发暴怒。
“他在哪?我要杀了他!”
不用贺新凉回答,上人已经用神识搜索全城,很快便找到了飞家。
上人遥遥对着飞府伸出手,飞霞漫卷,于飞府上空凝聚一柄巨梭。
掌令忽然现身,劝道:“上人不可冲动。”
凝光上人不言语,巨梭已经形成,飞府众人已经发现异样,被吓得慌忙逃窜,却出不了府。
飞府已封,只等凝光上人心意一动,巨梭便能将飞府夷为平地。
掌令瞧事情不对,语气也冷了下来。
“凝光上人,仙门修行人不可滥杀凡人性命,你此举是要和大恒作对吗?”
贺新凉也道:“飞老爷虽有过错,但真凶却不是他。”
凝光上人将巨梭撤去,死死盯着贺新凉:“那真凶是谁?”
贺新凉迎上目光,毫不畏惧:“要想查清真凶,必须出城。”
凝光上人想也不想,朝三人打出一道霞光,霞光化作一道赤符,融入三人体内。
“若一天内你不回来,都要死!”凝光上人又洒下一片霞光,将三人的法宝,连同体内大半真元封住。
“别想着逃跑,或者通知师门长辈,下场依旧是死。”
上人一挥手,将三人打下城墙。
贺新凉将两人接住,安稳落地。
“这位上人,脾气真大。”
“还敢背后编排,是嫌命长吗?现在就让你去死。”
贺新凉高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还不动身?我会一直看着你们。”
贺新凉不敢再说什么,只在心中腹诽。
三人一直赶往城外山神庙,这是三人跟何鸢第二次见面的地方。
进入山神庙,留下的篝火痕迹依旧还在。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痕迹。
贺新凉拿出织霞梭,往地上一敲。霞光如丝涌出,在山神庙中织出一副流动画卷。
何鸢的身影出现在山神庙中,旁边还有三人沉睡的影子。
深夜,篝火燃烧,贺新凉三人陷入沉睡。何鸢从坐姿站起来,手中拿着织霞梭,来到贺新凉身边。
几番衡量,还是没有选择下手。
而是来到倒塌的山神像前,盯着山神像久久不语。
“她在干什么?”
祁蘩道:“像是在祈祷。”
此举让三人都很意外,究竟是什么样的烦恼,才让这位通玄上品的修士不求自身,反而求助于神灵。
唯有自身所不能达成之事,才会求于虚无缥缈的存在。
更让贺新凉在意的是,何鸢做出这些,三人却丝毫没有察觉,仿佛真的陷入沉睡一般。
但他明明记得,自己并没有睡着。
唯一的可能,便是何鸢暗中使了什么手段。这使贺新凉更加后怕,如果不是她停手,自己这条小命已经没了。
画卷持续到天亮才消失,一缕丝线从织霞梭中飘出,向着远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