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对质
离了山神庙,三人顺着丝线一路往前。
贺新凉情绪略有低迷,祁蘩握住贺新凉的手,白光散开。
那是白莲净化术的光芒,净化杂念。祁蘩使来,更有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
贺新凉脸色微微好转,对她道了声谢。
三人一直来到那片辽阔的山林中。
贺新凉曾说过,再也不想踏入这片山林。如今却反向应验了。
进入山林,好在这一次有丝线引路,路线清晰。贺新凉直接御剑,带着两人向丝线尽头奔去。
兜兜转转,三人来到一处地方。
贺新凉认得这里,是飞掣殒命之地。
到了此处,织霞梭再度涌出霞光。千丝万缕织成画卷,何鸢的身影出现。
在她身前,是飞掣的尸体。
只见何鸢蹲下,手掌轻轻抚向飞掣脸颊。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没有声音传出。
“等等,我会唇语,让我来。”周伯畅主动上前,观摩何鸢的嘴型。
“你连这个都会?”
“略懂,略懂。”
周伯畅认真观察,张嘴道:“何必呢?连师尊都做不到的事,你为此搭上性命,值得吗?”
飞掣不可能回答。
何鸢将飞掣的眼睛阖起,劈木为棺,将飞掣装了进去,而后收入乾坤法宝中。
做完这些,画卷终了,何鸢身影也消失不见。
丝线延伸,三人继续跟上。
直到一切开始的地方,那座名为“白村”的小渔村。
丝线延伸在渔村之外,一座小屋前。
小屋周围布下禁法,是飞掣身为“仙师”时,在白村的住处。
小屋很是简陋,同飞府对比,简直如同茅厕。既然如此,他在白村真的是为了搜刮民财吗?
贺新凉暴力破解禁法,万象剑意一出,禁法如冰雪消融。
飞掣布下的禁法,足以阻挡村民进入,对贺新凉来说,却不够看。
进入屋中,满是瓶瓶罐罐,当中装着的不是血,就是各种动物内脏。屋中央是一尊药炉,下方火焰已然熄灭。
角落一张茶几,摆着飞掣日常随笔,大部分是某种丹药的炼制记录,结果都是失败。
丹药名为“千灵血丹”,听着名字,不似仙门所出。
此丹必以血为引,以内脏为主药。效用专一,乃是破除诅咒。
千灵血丹极为阴损,用血和五脏混合,锁住生灵神魂,使其死后不得安息。吞服此丹,再行颠倒阴阳之法,便能将诅咒转移到此丹身上。代价是丹中神魂灰飞烟灭,于此世未来,再不存在。
这丹,便是为何鸢所炼。
织霞梭涌动霞光,何鸢身影出现在小屋当中。
只见她径直来到几旁,拿起随笔翻看。一张张随笔从手中滑落,何鸢身体逐渐颤抖。
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何鸢沾了一点泪水,怔怔放在眼前,似乎自己都很惊讶。
朱唇喃喃,没有发出声音。
贺新凉和祁蘩转头,看向周伯畅。
周伯畅心中生出一股豪气,你们两个修士都不行,还是得看我。他推开两人,仔细辨认。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说完这句话,身影消失。
贺新凉再度看向茶几上的随笔。纸张很整齐,应该是何鸢走时,刻意整理过。
随笔上除了炼丹记录,还有写给何鸢的话。
话语零散,似乎只是在这漫长时间中,随手写下的思念。
“师姐,赤霞洞安好?师尊可还安好?师尊逐我出洞,我并不怨她。只时常想起师姐救我回山那日,大雪纷飞……”
“三年已过,师姐可还记得我?自得丹方以来,炼丹无一所成,许是所用之物灵性不足,不可成丹。所幸江神踪迹已现,以江神血肉炼制,必可成丹……”
“五年已过,江神难寻,炼丹已有小成。听闻师姐近日发作,我心不安。此时丹药不足以解咒,唯有加紧搜寻江神……”
“……”
“不见师姐已有九年,师姐风华是否依旧?近日江神踪迹复出,只须再献祭一人,必能将江神引出。待血丹炼出,便是你我相见之日。”
“不见师姐已有十年,师姐可还安好?原定今日献祭一女,便可引出江神。可恨不知何人竟将女子卷走,江神不出,如何炼丹。唯有再献祭一女……”
最后一张纸被人揉碎,却也被人抚平过。
贺新凉一一看过,心中暗道:为了救人,就去杀人,这不是恋爱脑嘛。
将记录放好,贺新凉又寻到一张丹方。细细一读,果真是魔道丹药。每一味药材,皆是活药,怪不得名为“千灵血丹”。
三人退出房屋,合计一番,一把火将丹方和诸多瓶瓶罐罐烧毁。火光在黑夜中奔涌,将一切过往吞没。等再过许多年,谁还记得有这座小屋,有一位“仙师”的存在?
三人顺着丝线继续前进,最后回到山林中。
周围平平无奇,树木高耸,遮天蔽日。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不寻常。
织霞梭涌出霞光,又是一副画卷被交织出来。
何鸢身影出现,她独自站在这里,仿佛在等什么人。
过了许久,她转过身子,看向某个方向。
“你来了。”周伯畅翻译她的话。
只是三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何鸢仿佛喃喃自语,又好似在跟一个不存在的人对话。
……
“你要我杀一个人?”
……
“九酝宗的剑修。什么修为?”
……
“可以。代价是你要帮我解除诅咒。”
……
“若是不成功,我会了结自己。”
……
短短几句话,画卷随即消失不见。
此时天光微亮,晨曦如刃,撕破长夜。一切隐藏在黑暗之下的算计,也开始显露痕迹。
原来,何鸢只是别人握在手里的一把刀。
原来,想杀贺新凉的另有其人。
贺新凉沉默许久,晨曦将一双漆黑的瞳孔照亮。
“走吧,我们回去。”
……
三人赶回烟城,贺新凉让其他两人守在城外,孤身一人来到城墙上。
凝光上人一直等在此处,掌令石熊便一直陪在此处。何鸢的尸身恍若生前,只是苍白了许多。
贺新凉首先问道:“石掌令,你手下能人众多,难道看不出死因?”
石熊正要说话,贺新凉抢先道:“上人面前,还望掌令不要隐瞒。”
石熊看向贺新凉的目光,知道他肯定查到了什么,肯定不能糊弄过去了。
石熊便道:“瞧小仙师说的,我也不是行家,哪里知道什么。还是请人来看看吧。”
随后看向凝光上人,没有言语,想必是默认了。石熊冲着城墙下招手,不多时有仵作走了上来。
仵作冲石熊行了礼,便上前查看。顾及凝光上人在前,仵作只用两根手指验了验伤口。
随即说道:“不论凡人和修士,法术神通,刀枪剑戟不过杀人手段,死因总归是大差不差的。”
凝光上人道:“说重点。”
“我看这位仙师的伤口深度和角度,应当是自杀。是自愿还是受人操控,就不得而知了。”
凝光上人不言语。
石熊挥了挥手,让仵作退下。
“查来查去,查出来个自杀。正是担心勘验有误,才不敢上报。”石熊搓着手道。
“没错,就是自杀。”贺新凉取出织霞梭交上,“这里还有何鸢留下的遗书。”
凝光上人拿过织霞梭,不需如何动作,霞光自然吞吐,于空中交织出文字。
“弟子不孝,今日一去,不能再侍奉于师尊膝下。若有来世,再入师尊座下……”
看罢遗书,凝光上人看向贺新凉:“还有呢?”
贺新凉将织霞梭所描画的画卷一一道出,凝光上人立即明白:“你是说有人让她来杀你,若不成功,就得自裁?”
“正是如此。”贺新凉点点头。
“那人是谁?”凝光上人语气含怒,已经到了极致。
“不知。”
贺新凉说道:“那人连织霞梭都不能记录,想必是知晓织霞梭的存在,为了提防其功能,刻意使了什么手段。”
凝光上人立即道:“不可能。千里织霞梭是鸢儿亲自祭炼的本命法宝,她极少下山历练,怎么会有人清楚织霞梭的功用?”
“寻常人,自然不知。可是这个城中,不是有一位手眼通天,从入城之始,便紧盯着每一位修士的人在?”
贺新凉转向石熊,淡淡道:“你说是吧,石掌令。”
石熊面色不改,嘴角弯出一个奇特的弧度。
“小仙师,这个玩笑可不好笑。我承认,石某确实有想过将你交出去顶锅。可如今你先下手为强,未免太过了吧。”
“这可不是玩笑。”贺新凉继续道:“我说过,除了剑修,武夫也是可以用剑的。以石掌令的武道境界,伪装出一个自杀的痕迹,并不算难事。”
石熊盯着贺新凉的眼睛,眼中精光闪现,烁烁逼人。
石熊忽然笑道:“你在诈我。可惜我不会上当。”
“没错,我确实在诈你。”贺新凉目光如利剑,盯着石熊。
“但你忘了一件事,飞家家主觊觎何鸢的美色,意图给她下药。可是他一个凡人,从哪里得来针对修士的阴阳合欢丸?”
“区区一颗合欢丸而已,想要买到又有何难。你不会想说是我给他的吧?”
“自然。”
石熊脸色阴沉,呵呵道:“我为何要让飞老爷给她下药?”
“因为你要灭口,却担心打不过有织霞梭护身的何鸢,故而要先给她下药。当然,区区阴阳合欢丸对何鸢造成不了影响,所以这枚丹药,根本不是阴阳合欢丸。”
贺新凉取出从飞家找出来的丹药,手指用力一捏,暗红色外皮裂开,露出真正藏在内里的丹丸。
丹丸通体漆黑,表面却有金属光泽。
“这颗丹药的作用,一试便知。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贺新凉质问。
石熊辩解道:“即便这枚丹药有古怪,也牵扯不到我身上吧。你若不信,便请飞家老爷过来对质。”
贺新凉笑道:“飞家老爷当然不会承认,除非动用搜魂之法。不过除了飞家老爷,还有一人可以作证。”
贺新凉拍了拍手,只见周伯畅和祁蘩带着飞家二姨娘登上城墙。
二姨娘听二人讲了凝光上人身份,纳头便拜:“民妇拜见仙师。”
凝光上人掐算一算,便知此人是飞掣生母。
“你知道些什么?”
二姨娘赶紧道:“是飞瀚意图对何仙师不轨,我亲眼看见他在何仙师的吃食中下了药。”
飞瀚即为飞家家主。二姨娘直称飞家家主的名讳,眼中却全是怨恨。
当初的情意,早就随着飞掣的尸身一同入土了。
“我趁他不备,暗中将何仙师带走。可何仙师似乎知道自己逃不掉,便将护身法宝交给我,命我转交给这位小仙师。”
贺新凉随即问道:“你可看见,是谁给他的丹药?”
二姨娘指了指旁边的石熊:“是他,就是他!”
石熊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只淡淡道:“上人明鉴,人证在此,我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说是这么说,辩还是要辩的。
“我跟何鸢素不相识,从未见过,为何要杀她?”
“为了灭口。”
“为何灭口?”
“你和她有交易,要她杀人。”
“杀谁?”
“杀我!”
石熊哈哈大笑:“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
贺新凉不说话了。这也是他奇怪的点,石熊为何要杀自己?
贺新凉陷入沉默,凝光上人忽然说道:“我记得你刚得知鸢儿死讯时,曾说鸢儿修为精深,又有法宝织霞梭护身,谁能杀她?”
“你怎么知道,鸢儿有织霞梭护身?”
石熊一愣,贺新凉瞧准机会抢答:“因为他跟何鸢联系过,但他没说,更说明心里有鬼。”
石熊脸色越发阴沉下来,双手悄无声息而出,瞬息间一掌拍在凝光上人身上。
上人匆忙以真元护体,仍是被极为霸道的武道罡气震散真元,从墙头跌落下去。
石熊盯着贺新凉,冷冷道:“你就不能乖乖顶下这口锅,非得我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