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这时正准备回家，李余兴冲冲地说：“清，要不要去看看击剑？”赵清听得稀里糊涂：“击剑？啥子击剑？”

    李余神秘地说：“跟我走嘛！”他带着赵清往学校操场那边走，操场旁边有个室内体育馆，他二人走过去，远远就听见里面“嘿赫”的人声，赵清大为好奇，快步走过去往里面一看，好家伙，里面有十几个少男少女正在练习西洋剑。

    赵清这种男生面对击剑这种竞技性运动，那是丝毫也没有抵抗力，他一下就走不动路了，李余也是定定地看着他们训练，他非常羡慕这些击剑队的人，可惜自己个子太矮，手短脚短，属于摔跤界和举重界最喜欢的身材，却偏偏不是击剑的材料。

    赵清看得兴致盎然，也学着那些人走击剑步。击剑步需要双脚屈膝，右脚尖笔直向前，左脚尖笔直向左，挺胸沉腰坐臀，赵清看那些人走起来潇洒，可他这种没经过训练的人走起来就会特别好笑，屁股撅着跟个鸭子似的，李余就哈哈大笑起来，击剑队那些人看到赵清这跛脚鸭子的击剑步，也都笑起来，都想起自己才学击剑时候的尴尬样子。

    笑声吸引了远处教练的注意，他慢慢走过来，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开口问道：“你喜欢击剑吗？”赵清连连点头：“喜欢！”

    教练仔细看了看赵清的身材，脖子修长，手长脚长，是个击剑的苗子，便点点头道：“你想来学习吗？”赵清大喜，连声道：“想！想！”

    教练微笑道：“那好。我们是区击剑队的，每天早上上课前，还有下午放学后会在这里来训练，你明天早上六点过来吧，记得穿运动鞋。”

    赵清高兴极了，李余可是羡慕得不得了，他一直梦想能够学击剑，没想到赵清第一次来看就被选中了！

    赵清回家后立刻跟刘晓红说了这个事情，刘晓红也很支持，体育运动不但强身健体，还可以锻炼孩子的意志，最重要的是她希望这能够帮助逐渐扭转赵清的想法，不要再自暴自弃。

    第二天赵清一大早就起来了，这时候是初春，天气还冷得很，但赵清面对自己喜欢的事情是非常有毅力的，他一路小跑到了学校，陆陆续续已经有队友来了，教练看到赵清到来，就安排他说：“你先练基本功。”他扭头吩咐道：“李佳，你来教他。”

    李佳年龄还比赵清小些，但已经学了一年多了，学击剑的女孩子都是身材修长，曲线性感，但赵清这时候还太小，看不懂这些。他老老实实跟着李佳到了一个角落，李佳就开始教他拉腿部韧带。

    赵清这时候已经十三四岁了，一般的孩子这时候韧带已经完全收紧，不过赵清之前一直跟着薛老五练习搏击，所以韧带相对松一些，不过拉的时候还是需要李佳用自己的体重帮他压腿，十分痛苦，但他这种叛逆少年骨子里性格极为坚韧，李佳叫他做什么他就咬着牙做了个十足十，这半小时弄下来，李佳也对他有些佩服，说道：“你还真是顽强！我当初才拉韧带的时候都痛哭啦。”

    赵清一边拉着韧带，一边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摸剑啊？”李佳噗呲一笑：“想多啦！你基本功就要练好久呢！我当时啊……”她歪头回忆了一下，接着道：“我进击剑队两三个月后才摸到剑呢！”

    赵清一听大为失望：“啊要那么久啊！”李佳得意地说：“是哦！然后拿到剑你还要起码学一个多月，才有资格上击剑台实战对抗。”

    赵清咬咬牙，心想再苦再难，我尽管用最大努力就罢了！他一边拉韧带，一边看着那些老队员台上实战，心里暗暗地模仿学习。

    李佳在旁边说道：“你看他们大弓箭步突刺没？这就需要把韧带拉开了才行，所以现在都是基本功，你不要着急。”赵清嗯了一声。他看到台上的一个队员刚刚用了个大弓箭步突刺对方，整个人腾空飘了起来，身形潇洒飘逸之极，心里好生羡慕向往。

    训练完毕，他一身大汗，韧带也酸痛不已，但他这时候年轻，混不当回事，一瘸一瘸地去教室上早自习了，贺诗诗奇怪地看着他，轻声问：“你怎么啦？”

    赵清嘿嘿一笑：“我去学击剑了。”贺诗诗没听明白，正待再问，李余兴冲冲走到赵清座位旁，亲热地问道：“清，今天训练得怎么样？”赵清苦笑着说：“拉了一个小时的韧带，痛死了。”李余哦了一声，接着问：“玩了剑没有？”赵清摇摇头：“早得很！要好几个月呢！”李余一听不禁大为失望，聊了几句便回座位去了。

    贺诗诗这才明白赵清去学什么了，她对这些不感兴趣，拿出一张纸写了几个字，悄悄给赵清说：“你看我练得怎么样？”赵清定睛一看，原来是贺诗诗模仿他昨天写的字。

    他脑子里面突然出现刚才那个队友凌空弓箭步突刺的身形，心里想到：“这和写字原来也是有联系的，潇洒好看的东西那种感觉都差不多。”他心有所悟，就在纸上写了个草书的“剑”字，他本来学习的楷书就是以结构险绝取胜，现在融入了新的感悟，一个剑字更是写得笔意飞扬，凌厉之极。

    直到几十年后电脑网络普及之前，写得一手好字都是深受羡慕的重要技能，诗诗当场眼睛都直了，看看字，又扭头看看赵清，又回过去看看字，她实在被这个字惊艳住了，忍不住拍拍前面的陈小溪，把纸递给她看。

    赵清阻拦不及，陈小溪已经扭过头来看到了，她深恨赵清，不管赵清做什么她都是极为抵触的，哪怕这字写得再好，她也只是切了一声，自顾回过头去了。

    赵清一脸冷笑，诗诗微笑着碰了碰他手臂，意思是不要介意。赵清面对诗诗脸色就甜得很，小声跟她说：“你写字不要一味追求横平竖直，尤其是横，你要学会扛肩，字形才会有险绝的意味。”

    所谓扛肩，就是横笔都往右上方倾斜，然后用其他笔画将重心扳回中间来。贺诗诗以前从没人教过她书法，她练字都是照着课本印刷体在写，现在赵清第一次跟她说书法的知识，顿时觉得接触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下午放了学，赵清就急匆匆跑去训练了，项目依旧是拉韧带，耐力跑等等，十分的枯燥，赵清满心希望早点摸到剑，因此他自行加大训练量，教练喊休息的时候他依旧在拉韧带，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他就已经可以双腿勉强开一字马了，教练对他这吃苦的劲十分赞赏，就让李佳开始教他走击剑步。

    其实这半个月来，赵清一直在有意识地学习击剑步，这击剑步分为两部分，一是学会站，而是学会走。赵清问过李佳为什么一定要走击剑步，李佳告诉他，因为击剑一定要尽量侧身面对敌人，减少被攻击的面积，在这种情况下，击剑步就是最佳选择。

    赵清天赋极高，之前也跟着薛老五练习了很久的搏击步法，加上他极其刻苦，每天放学上学的路上都在走击剑步，这不到一个礼拜他就已经走得顺畅自然了，教练终于让他开始上手。队友们都很震撼，这才不到一个月就能摸剑，之前还真没人能做到。

    击剑分三种：花剑，重剑，佩剑。花剑是基础，因此赵清也得从花剑开始。这花剑和重剑都只能前刺，而佩剑就是电影佐罗用的那种带月牙护盘的，英文叫Sabre，可以劈砍也可以刺，因此也叫做佩刀，竞技性超强，帅格顶满，每个血性调皮男生的梦想都是能够被分去佩剑队，赵清也不例外，他训练这么刻苦，就是为了能够感动教练，将来好让他去练佩剑。

    赵清现在第一次摸到了剑，虽然也仅限于单人学习各种防御动作，但对他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因此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把李余叫过来分享了这个喜讯，贺诗诗在旁边听到了，打趣道：“恭喜哟，要成一代大侠了，嘻嘻。”

    等李余回去座位上，贺诗诗就碰了碰赵清手臂，悄悄说道：“你这么聪明，为啥子学习就不能努力一点呢？这次测验你还抄……抄我的，都才只考了倒数第二名。”

    赵清成绩垫底这是事实，但这话从一向温柔而善解人意的贺诗诗嘴里说出来还真是第一次，赵清脑子里面嗡的一声，脸色就变了，刚刚上手摸剑的喜悦一刹那荡然无存，他淡淡地道：“不好意思，以后不抄你的了……我原本就应该是倒数第一名的。”说罢单手撑额，略略侧过身去。诗诗心知不好，赶紧道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等了片刻，见赵清垂头不语，又轻声问道：“你生气了，是不是？”

    赵清干笑一声：“我有啥子资格生气，你说的本来就是实情。”诗诗平时习惯了他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万没想到他会如此敏感，只能伸手轻轻地推推他：“你不要这样，我本来是一片好意的。”

    赵清其实心里很感动，他何尝不晓得诗诗这是为他好，但刚刚这股子郁闷劲一时半刻下不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坐在他后面的陈雨听到了他们对话，伸出脚轻轻踢了踢他的凳子，他转头过去看着陈雨，陈雨做了个表情，意思是叫他适可而止，不要跟贺诗诗一直怄气。诗诗娇俏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她。

    赵清微微点点头，轻叹口气，转回头去，皱眉苦思。他从小就被寄予厚望，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偏偏父亲从不允许他有任何其他的兴趣爱好，除了学习就是练字，小学这六年实在过得枯燥无比。

    他天生聪明，三岁就能识字，五岁就开始背诵唐诗，几十年后他母亲刘晓红都依旧以此为傲，可是他毕竟是个小男孩，他想踢足球，打乒乓球，想出去跟其他小孩子跑来跑去地打水枪，扔泥巴，甚至他从小喜欢阅读，这些兴趣爱好都被父亲粗暴地阻止抹杀了，和赵齐安相比，他的童年简直就是噩梦。

    赵清对父亲的怨恨深重，直到后来他都成年成家了，依旧放不下这份怨怼，何况是如今正在青春期叛逆期的时候？他沉默了半天，在纸上写道：“我不是学不好，我是不想学好。”诗诗毕竟是个女孩子，心思细腻，看到他这句话，就明白其中必有内情。

    贺诗诗是个乖乖女，父母从小宠得跟公主似的，自然是想像不到赵清从小经历的噩梦，她就在下面写了句：“为什么呢？”赵清回复：“你不懂。”

    诗诗就写道：“不要装深沉嘛！”她把后面那个感叹号写得大大的，然后眼弯弯地歪头看着赵清，竟然有了一丝撒娇弄俏的意味，赵清毛头小男孩哪经得起这种风情，当场就投降了，脸也不板着了，笑嘻嘻地写道：“复杂得很，有空慢慢跟你说。”

    贺诗诗回复道：“好嘛！那你不生气了吗？”赵清回道：“嗯，我没生气。谢谢你。”他两个不经意间就开始使用日后甚为流行的论坛发帖交流的模式了。

    当天晚上赵清训练完回家之后，难得地没有出去玩，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面回想白天跟诗诗的对话。诗诗那句“你这么聪明，为啥子学习就不能努力一点呢？”始终在他脑海里回响着，这是他进入中学以来第一次这么触动。他和赵齐安一样，表面放荡不羁，其实内心深处极其多情，白天跟诗诗摔了脸色，现在回想起她当时道歉时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就甚觉内疚。

    他已经懵懵懂懂地喜欢上了这个美丽温柔单纯的女孩，自然而然就想到自己这个样子是绝对不可能配得上她的。不过这晚上他并没有被触动到要痛改前非，只是单纯地觉得绝望罢了。这一年多来的自暴自弃，加上父亲粗暴的冷嘲热讽，已经让他自己都潜意识认为自己是个不可救药的人了。

    他最后想道：“反正还有一年才毕业，这一年能经常看到贺诗诗也不错……至于以后，再说吧。”他现在毕竟连14岁都没满，想不到那么长远。

    这样过了一周，他下午放学去训练击剑的时候，教练笑嘻嘻地对他说道：“赵清，你进步很快！天生是击剑的好材料！今天就让你上台实战对抗了。”赵清大喜，教练把击剑面罩递给他，带着他来到击剑台，竟是要亲自教他。其他队员很久没见过教练亲自教新人了，都觉得好奇，纷纷围过来看。

    他二人各自站在击剑台的两端，教练先教他行了击剑礼。击剑在西方是绅士运动，因此很讲究骑士精神和优雅。击剑礼也很简单，单手持剑竖在面前，这是向对手行礼，接着转动上身面向主裁判，这是给主裁判行礼，最后伸手把剑在胸部高度横着扫一道，这是向两位边裁和观众行礼，一套动作务必讲究潇洒。赵清其实前段时间早就看熟了，私下不知道模仿了多少次，哪还需要教练来教。

    行过击剑礼，赵清激动又紧张地走着击剑步向教练逼近，教练保持着防御姿态，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单等他欺上前来，赵清还在想着怎么把教练的剑格开，就看到教练身子一动，似乎是要攻击自己肋骨部位，他吓了一跳，赶紧转腕往下格挡，却不知道这是个假动作，就是要骗他格挡露出肩部空档。教练上前一步，手腕轻轻一抖，剑从下方绕上来，一剑刺中他肩膀。

    他这一剑输得干净利落，众人都笑了起来，赵清也不好意思，本能地想挠挠头，却忘了戴着面罩，挠无可挠。教练笑着道：“再来。”

    这第二剑他就学聪明了，教练一做动作他就往后退一步，宁退不挡，打死不露空门给教练。教练试了他几次，都骗不出空档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做了个假动作，等赵清往后退的时候，他迅速之极地前进一步，同时把赵清的剑往右边一挑，然后一个小弓箭步突刺，又刺在赵清肩窝上。

    他这前进，挑剑，弓箭步突刺，三个动作衔接得行云流水，赵清根本反应不过来，教练笑道：“今天就教你这个动作，你慢慢练吧。”他用慢动作又给赵清演示了几遍，然后让他自己去领悟。

    其实教练心里也觉得好笑，本来他今天打算要重复用第一招不停地骗开赵清的空档，好让他知道点厉害，哪晓得这厮学乖学得快，居然自行领悟了宁退不挡的怂招。本来击剑中后发制人的精髓就是对方一有动作，自己就先退，待到对方出招后再行格挡，接着迅速弓箭步反击。只不过赵清今天是第一次对抗，做不到那么高端的动作罢了。

    赵清老老实实走下击剑台，一眼却看到体育馆门口李余和一个中年美妇在观战，他摘了面罩笑嘻嘻地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却发现李余神色诡异，笑容僵硬，身边那个中年美妇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