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庆云寺 王隐林
“晓日犹未上,笋舆行渐光。山从百丈岭,路绕九回肠。出谷鸟争道,入溪云触裳。才闻钟磬动,吾已觉花香。”走在山径上,远远地飘来有人低低吟诵诗句的声音,配合着婉啭鸟鸣的啼叫,静谧幽深的感觉扑面而来。
李春初和李文茂两人在参天的绿树下慢慢地行走着,享受着这难得一刻的悠闲。
见得前面溪水处一个小沙弥在很快乐地忙碌着,点着火,用一个小钵盂在煮着什么吃食。闻上去却似是鱼的味道。
呵呵,这个小沙弥应是受不得寺院的清苦,偷着在山间抓点鱼儿慰劳一下肠胃吧!
小沙弥看见李春初短短的头发,有些着慌,再看清楚他身上华丽的斗牛服之后,知道不是寺院里的僧人,反而是放心下来,只是冲着他们一行人尬笑。
李春初走过也有些饿了,便寻了个石头坐下来,冲着小沙弥点点头,笑着说:“小师傅,我们这里有点干肉和面饼,没有水,你的鱼汤给我们喝几口,我们拿肉和饼子跟你换,可以吗?”
小沙弥慌忙竖起跟手指,眼睛左右望望,才小声道:“呃,施主,不,檀越,不,还是叫你们施主吧。喝汤可以,千万别说得大声了,万一被寺庙里面的师兄听到,我回去又要罚在佛菩萨那里跪香哩!”
李春初呵呵一笑,小声招呼着小沙弥说:“来,来来,一起吃,大家吃,大家香!”
小沙弥眉花眼笑地捧着那陶钵盂走了过来说:“多谢,那个,施主!”
几个人坐在石头上,就着只放了点野姜和盐末儿的鱼汤,啃着面饼和肉干,吃得不亦乐乎。
李春初看着那小沙弥道:“小师傅,独个儿在这山林里抓鱼,也不怕有野兽咬你?”
小沙弥捧着条干肉奋力撕扯着,两腮的肌肉一鼓一鼓地很是可爱,好不容易吞咽下那块干肉,才答道:“不怕哩!我会拳脚功夫,实在打不过,跑也跑得赢,这里的路我熟着呢!”
“哦?你还会拳脚功夫?寺院里还会教拳脚?”李文茂插了一句来。
“不是,庙里才不教功夫,只是天天上香、念经、扫地、打柴。我功夫是我老豆教的。”
“你老豆会打功夫,你会打?我们不信!”李春初笑着逗着这小沙弥。
“我老豆是王平,好会打功夫,好出名噶!”小沙弥嘟着嘴说。“我当然会打啦!”
李文茂看了一眼李春初,轻声道:“岭南三英之一的‘独脚铜人’王平,前几年因为染了时疫殁了!”
李春初微微点了点头,继续笑着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会打什么功夫?”
“我?我师父叫我隐林,我老豆老母叫我飞龙。我真係识打功夫噶!唔信打俾你哋睇喇!”王隐林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好,你打给我们看看,打得好,这些饼子和肉都给你。”李春初继续不动声色地说。这时候他才真的明白了一件事,星龙长老就是自己,自己的过去的名字就是星龙。
见王隐林跳到了一块空地上,一板一眼地打起了一套洪拳鹤形的入门拳术,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拳术,甚至用于搏击都还不够,完全是从鹤形里拆出来的一些步伐招式组成的,但是却是包含练最基本的鹤形一些招式和发力方法组合,膀法、桥法、马法、步法、膝法、腿法、腰胯法和身法一应俱全。李春初和李文茂都是对洪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了,一看便知道王平是将最基础的洪拳技法都教给了王隐林。
待到王隐林将这套拳打完,李春初道:“王隐林,这是你家传的功夫?”
“是啊!”王隐林打完这套拳路,小脸红扑扑的,脸上微微有着薄汗。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李春初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拜你为师?你是谁啊?”王隐林收起笑容,警惕地看着李春初。
“我叫星龙,江湖人称金钩李胡子。”
“你没胡子呀!”
李文茂差点没笑喷出来。
“咳咳,我剃了胡子不行吗?”李春初有点尴尬地说。
“噢!那为什么我要拜你为师?”
“你根骨很好,我是少林武当峨眉三大正宗的嫡传传人,看中你了,收你当我的入门弟子,教你功夫不好吗?”
“你会打功夫?”王隐林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李春初有点无奈,这个弟子似乎收起来不是像其他的一样,不是纳头就拜就是哭着喊着求着要拜师,这个小东西还要考较一番自己。
他站起身来说:“看好了,你刚刚打的是洪拳里的鹤形,应该是这样的。”
李春初放慢速度,一招一式地打了一套洪拳鹤形的套路。王隐林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看着看着,王隐林忽然流下泪来道:“我老豆都係这样练嘅!”
李春初心下有些怜惜,道:“这样的洪拳有十种形,你老豆教你的是鹤形的入门招式,你拜我为师,我教你全部的洪拳十形。”
王隐林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嗤”地擤了把鼻涕,顺手在僧袍的下摆擦了擦手,说:“好,我跟你学拳,拜你为师!”说罢撩起僧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李春初磕了三个头,脆生生地喊了声:“师父!”
李春初将他扶起道:“你在什么庙,我去找你们主持去。”
“为什么呀!师父?”王隐林扬起小脸问道。
“我带你出庙还俗,下山跟在我身边学功夫。”
“噢!我在庆云寺,主持老和尚人很好的……”
这是个话痨徒弟!
李文茂有点羡慕地看着这个小师弟,说:“师父,你真的要收王平的儿子当徒弟?”
“是啊!我是收王隐林当我的徒弟!”李春初笑着说。
“来,隐林,去见过你二师兄李文茂。”
“李文茂?哇!我知道你,你会扮张飞,好多人都看过你唱锣鼓大戏,以后我也可以看锣鼓大戏了啊!”王隐林两眼都快闪出小星星了。
李文茂有点哭笑不得。他再大个几岁,都快可以当这小师弟的爹了,这下好,多了个小戏迷。
“还不快拜见你二师兄!”
“是!”王隐林很乖巧地朝李文茂一躬到地。
李文茂扶起王隐林,在袖子里掏摸了一阵子,摸出一把短匕首递给王隐林道:“这是二师兄给你的见面礼。喜欢吗?”
“喜欢,喜欢!”王隐林点头好像鸡啄小米一样,喜笑颜开,“多谢二师兄!”
“师父,那大师兄呢?”王隐林问。
“为什么问大师兄啊?”
“嗯,见了大师兄拜一拜就可以收礼物啊!”
好嘛!这小鬼头不但是个话痨还是个小财迷!
“大师兄放洋去了。”
“放羊?师父养了很多羊吗?”
李春初和李文茂两个终于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师父,二师兄,你们笑什么?”王隐林眨着眼问,看上去真是把人给萌翻了。
“放洋不是放那个羊,是坐船出海去南洋西洋的外国。”笑了好一阵李春初才说。
“噢!是这样啊!”
一路上絮絮叨叨的王隐林带着他们来到了庆云寺。
庆云寺在鼎湖山的莲花峰半山腰天溪山谷中,四周峰峦环抱,如瓣瓣莲花,有“莲花冠”的美称。始建于崇祯九年,倚山势构筑五层殿宇,计有大小殿堂一百多间,是岭南四大名刹之一。
刚走入庆云寺的山门,却见数百个身穿各色服装,头裹红巾的人正拿着刀枪棍棒站在大雄宝殿的前面,围着几个身披袈裟的大和尚在那里吵嚷。
只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嗓门在那里叫嚷:“你们这些秃驴,知道我们洪兵占了肇庆府,还不赶快自己把庙里的金银珠宝女人粮食都交出来?”
“施主休要凭空污人清白,庆云寺里哪有什么金银珠宝啊?更是没有女人,粮食也是我们自己种了自己的吃的,并没有多少余粮!”一个满面愁苦的中年僧人在那里双手合十说。
“你呃神骗鬼咩!你嘚庆云寺山上山下那么多地,都是租给佃客耕种,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胖,不知道偷吃了多少狗肉猪肉,养了七八个外宅也不出奇,老爷们都饿得皮包骨头,就差去吃土了,你们没有金银珠宝谁信啊?”
“敝寺上下除了香客捐的一些香油钱以外,真的没有金银珠宝!”
正吵嚷间,从寺庙后殿那里冲出了二三十个手拿棍棒的年轻僧人,都是上半身脱的干干净净,一身健壮匀称的肌肉鼓鼓着。
“哟呵,敢同老子们动家伙是吧?当我们没练过功夫?”那阴阳怪气的嗓门立刻变成了怒吼:“弟兄们,打翻这些臭秃驴,我们自己去搜!”
只见一个年轻僧人把手中棍棒一横道:“想抢?从我们身上踏过去。师兄们,动手打——”
瞬间就在这大雄宝殿前展开了一场混战。
“洪兵”们人多势众,但武艺却是平平,但是却是似乎受过军阵训练合击的本事,庆云寺是僧侣们有几个棍法明显是洪拳和南少林的路数,单打独斗,甚至以一敌多都是可以的,但是毕竟人数太少,大多数僧人也不过是胡乱打架的胡劈乱打,一混战起来就被“洪兵”们杀得节节败退,不少僧人都负了伤。
只是两边都还不曾下死手,僧人们虽然见了血,只是向大雄宝殿的方向败退,却还没有出现死人的情况。
王隐林见得这般情形就要朝庆云寺的僧人跑过去,李文茂伸手一把抓住他肩头,任凭王隐林怎么挣扎都脱不开,急的呜呜地哭。
李春初道:“隐林,不要慌!”他安慰了一句后问李文茂:“这是哪只队伍,怎生如此无法无天?”
李文茂道:“不是我们手下的人,我带的这个标的人我全认得,这里一个都没有。听他们的口音应该是本地的。”
李春初听罢,忽然长啸一声,这一声如鹤鸣九霄,高亢如云,震动屋瓦。
他身形一展,便从空处直接冲到了人群之中,所过之处,人群尽皆被他撞得东倒西歪,压得一大片人立脚不稳直接撞在自己同伴身上,近一半的人都被他撞得跌跌爬爬,成了滚地葫芦。
为首那个见得李春初却是一惊,脸色大变,道:“不好!我们被洪门军围着了!”
李春初耳力敏锐,在一片混乱之中却是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心下大怒,伸手就去抓那为首的汉子,却不料想旁边冲来一个面目阴鸷的大汉,竟然是那清廷侍卫通背拳名家苏秉真,他心中一凛,苏秉真紧紧闭着嘴手里一条前细后粗的棍棒就朝着他打了过来。
子母鞭杆!
三尺五寸的鞭杆俗称花子棍。鞭杆短小精悍、灵活多变,是洪洞通背缠拳门的秘传器械。
苏秉真弓步前踏,手中子母鞭杆一个“上山伏虎”朝着李春初的耳根就抽扫了过去,这一手快捷狠辣,李春初身子一闪,斜侧避开,苏秉真立刻便顺势朝他膝盖抽了过去,这就是通背子母鞭杆的厉害之处,不仅是快狠,而且变化极快,指上打下,指东打西。
旁边刷地一声突然一柄单刀也朝李春初砍将过来。是劈挂的路数,不用说,是另外一个侍卫沧州劈挂名家韩振武。
突然遭到两个一流宗师的猛攻,李春初也一时不得不倒退了几步。
他心中暗想,原来这两个躲在这里,怪不得这些人有恃无恐冒充我洪门军来抢劫勒索。他心里想着这些,手底下却毫不放松。
脚下一搓,让开子母鞭杆的抽击,摇肩抖腕,身体随之左右晃动手臂柔如面条,“摸鱼势”在刀上一抹,朝左方一带,右脚内扣,左脚外旋,左臂伸肘由下向上抡起,身体以腰为轴向左翻转,右臂向前一个抡劈。
白猿如意通背拳里的翻身抡劈掌在李春初这一下使出,就如一把关二爷那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斜肩铲背就剁了下来。
韩振武知道厉害,忙将手中刀一松,双手十字架花,向上就架。
这一下来的仓促,韩振武还没来得及将全身的力量发在双手之上,李春初的抡劈就直接砍了下来。
只一下,韩振武那双本是连钢刀铁棍都未必能伤得了油皮的臂膀,“咔嚓”一下就断成了两截,李春初手臂下落之势不衰,铁掌如刀斩在韩振武的头顶。
人的头顶百会穴是全身经脉的起点之处,哪里经得起李春初的大力拍下,韩振武的整个脑袋,被劈得好像是鸡蛋一下被敲开破裂,鲜血混合着脑浆碎骨,四散溅开。韩振武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委顿在地,死得不能再死。
苏秉真见得老友一招就毙命当场,吓得提着鞭杆,身子一躬一弹,宛如一只蹦跳的大虾一般,跳了出去,发足狂奔,只希望离这个人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可是这个时候,李春初如何能放得过他,暴喝一声,两腿一磨,身体就飙了出去。
李春初的速度何等之快,只是两三步便赶上了苏秉真。
“哪里走——”
苏秉真见逃不脱,只能硬着头皮,一个“回头撩鞭”鞭杆直刺李春初的腋下。
李春初手腕一翻,五指如钩,一把就拿住了鞭杆,朝外一夺,还不待苏秉真放手,进步擒拿,扣住苏秉真的肩窝,横肘压下,苏秉真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晕了过去。
李春初冷笑一声,回头大喝,“都给我跪下!”
那数百的头裹红巾的清兵,一个个如同被雷惊了鸭子一般,张大了嘴,脚下一软,跪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