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伙伴

第33章 神秘的好人

    天空碧蓝如洗,朵朵白云在蓝天上漂浮。春天的风虽然仍带着一丝寒意,但已经温柔多了。

    林永年从他的住处走出来,手上拿着笔和本子。他备课有些累了,出来活动活动。

    难熬的冬天已经过去,又到了春意盎然的季节。他的境遇也改善了一些,不用为生存问题担心了,如今萦绕在他心头的,是对妻女的思念,以及对报仇雪恨的渴望。

    此时此刻,他仰望天空,默默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满两年。等两年时间一到,对石铁山的承诺就解除了,他要潜回上海,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这个计划酝酿已久,变得越来越完善了。

    首先,他要去找杜德本,把一切都告诉他。杜德本是可信任的,在杜德本的帮助下,他会东山再起。有了金钱这个强大的武器,他就能像基督山伯爵那样展开复仇行动,让仇人身败名裂。

    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就像面前的大海一样难以平静。

    今天风比较大,海面上波涛翻滚,溅起一片片乳白色的泡沫。不远处停着一艘名叫“大和丸”的日本货轮,工人们正忙着卸货,号子声此起彼伏。

    林永年望着他们,感慨之情油然而生。

    作为夜校教师,他不用和他们一起扛大包卖苦力,挥汗如雨,却和他们拿一样的薪水,而且很受尊重,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林先生。

    经历过那些生死磨难之后,他对现在的境况已经很满足了。这都是拜冯惠堂所赐。自己还曾担心他要杀人灭口,想想实在好笑。

    冯惠堂无疑是个好人,不过前面还要加上神秘二字,一个神秘的好人,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林永年自以为在八卦炉里炼过,已经耳聪目明了,但仍然看不透他。

    古往今来,码头一直都被帮会所把持。以前有漕帮、盐帮,后来则是洪帮、青帮、斧头帮,还有什么天地会、三合会等等。

    据说冯惠堂是青帮的人,而且辈分不小,有开香堂作“老头子”的资格。但他跟别的“老头子”不同,非但不做欺压良善的事情,相反还替大伙排忧解难、开办夜校、向老板争取工人权益,看起来更像个工会干部。

    冯惠堂绝对不是普通人!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他控制金利源码头仅仅是为钱财吗?

    林永年正在那儿沉思,小泥鳅风风火火地朝他跑来:“大哥你在这儿,让我好找!”

    “出了什么事?”林永年问。

    “跟我走,边走边告诉你。”

    小泥鳅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向进出码头的大路:“刚才我听陈福林说,明天是冯大哥四十岁生日。”

    “明白了,陈福林这是在暗示我们。”林永年说:“咱们一块上街买礼物去,表示一下。”

    小泥鳅说:“除了送礼,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拜老头子。”

    “你说什么?拜老头子?”林永年愣在那儿,这种事他从未想过,一时反应不过来。

    “瞧你,眼睛瞪得像电灯泡!”

    小泥鳅拍拍他肩膀,笑道:“冯大哥是青帮的大阿哥,这儿干活的都是他手下。咱们既然在这儿混饭吃,也得随大流呀,是不是?”

    “这……”林永年踌躇不语。

    帮会素有“一日入门,终生无悔”的规矩,加入帮会就等于把自己卖了,这是个危险的选择。况且拜老头子就得给人家磕头,但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父母,怎能向别人下跪!

    小泥鳅已经对这位大哥很了解了,知道他在想什么,老三老四地开导他:“你书呆子脾气又犯了,何必这么认真呢,逢场作戏嘛。冯大哥待我们好,我们也要识相,别惹他不高兴。”

    林永年寻思,小泥鳅的话不错,冯惠堂是不能得罪的,想要在这儿待得安稳,也只好硬着头皮入乡随俗了。

    于是他俩上街买了几样礼品,准备晚上给冯惠堂送去,顺便提出拜老头子的请求。

    傍晚时分,他俩回到码头,迎面碰上了陈福林。

    “哎呀,你们俩跑哪儿去了?”陈福林急得直拍大腿:“冯大哥正找你们呢,快走快走!”

    瞧他的模样,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林永年和小泥鳅忐忑不安地来到冯惠堂面前,把手中的礼品放到桌上。

    冯惠堂手上盘弄着铁球,狐疑地望着他们:“这是干什么?你们俩拿的什么东西?”

    林永年拱手道:“听说冯先生要过四十大寿了,恭喜恭喜。这点薄礼表表我们的心意。”

    冯惠堂皱了皱眉头:“谁跟你们说我要做寿?”

    小泥鳅瞟着旁边的陈福林。

    冯惠堂瞪了陈福林一眼,刚要开口,小泥鳅抢着说:“冯大哥待我们这么好,真是感激不尽!祝冯大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荣华富贵儿孙满堂、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年更比一年好……”

    陈福林笑出声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别打岔好不好?”小泥鳅气呼呼道:“后面还有呢,被你一打岔全都忘记了!”

    冯惠堂笑道:“够了够了,难为你了。”

    小泥鳅拿出一对香烛,林永年用火柴点燃,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陈福林诧异地问:“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我们要拜冯大哥老头子,请冯大哥多多照应。”

    小泥鳅说着就要跪下磕头。冯惠堂赶紧拉住他:“搞什么!真见鬼!亏你想得出来!”

    陈福林在一边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旁边还有几个人也大笑不止,搞得林永年很尴尬。

    冯惠堂吹灭了蜡烛,把小泥鳅摁到凳子上,招呼林永年也坐下。他慢慢盘弄着铁球,说道:“你们误会了,我可不想当什么老头子。大家都是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小泥鳅傻傻的看着他:“都说冯大哥是青帮的大阿哥……”

    “那些话听过算数,怎么能当真呢?”冯惠堂指了指桌上的礼品:“这些东西我不收,拿去退了吧。”

    他态度很诚恳,说的显然不是假话。

    林永年松了口气,问道:“你急着找我们?出了什么事?”

    冯惠堂朝陈福林使个眼色,命他守在门口,然后压低声音说:“今天有一批货从日本运来,都是木箱装的,上面印着日文。老林,你能不能看出来,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没问题,我这就去。”林永年站起来:“那些货在哪儿?”

    “在码头上放着,让小泥鳅给你带路。”

    冯惠堂把一只手电筒交给小泥鳅,叮嘱道:“天已经黑了,把这个也带上。小心一点。”

    林永年跟着小泥鳅走出房门,来到那批货跟前,只见一只只木箱堆得比人还高,估计总数在三百只左右。木箱是长条形的,分量很重。

    林永年凑过去,打开手电筒,辨认印在箱子上的日文。

    小泥鳅好奇地问:“看出来没有?里面装的什么?”

    林永年刚要回答,突然一道光柱朝他俩照射过来,有人厉声喝问:“别动!干什么的?”

    林永年吓了一跳,小泥鳅也愣住了。

    两名“黄狗子”慢慢朝他俩逼近,一个举着枪,另一个拿着手电筒,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们是日本人派来保护码头的皇协军,但平时天一黑就喝酒赌钱去了,想不到今天这么晚了还会碰上他们。

    林永年有点懵。亏得小泥鳅机灵,眼睛一瞪说:“嚷嚷什么!大惊小怪!这位是码头的账房先生!”

    小泥鳅一边说,一边用脚踢了踢林永年。林永年会意,抱着脑袋喊:“别开枪!别开枪!我是来清点货物的!”

    一名黄狗子啐道:“胡说!这些都是皇军的货物,要你来清点?你他妈是谁啊?”

    林永年答道:“我是账房先生,发工钱由我负责。工头怕有人谎报数量,冒领工钱,派我来核对一下。”

    两名黄狗子骂骂咧咧。

    “这些是重要货物,不许靠近!”

    “快走快走!再不走开枪了!”

    林永年和小泥鳅低头哈腰:“是!是!这就走!这就走!”

    他俩回到冯惠堂的屋里,冯惠堂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林先生?看出来没有?”

    林永年摇头道:“木箱上没有写货物的名称,只能看出是川崎重机制作所生产的。”

    他见冯惠堂露出失望的表情,又补充道:“据我所知,川崎重机是一家著名的兵工厂。”

    “兵工厂?”冯惠堂沉思着:“这些货还有黄狗子严密把守,不让人靠近,看这模样……”

    “箱子里装的一定是军火!”

    陈福林说着,激动地挥了挥拳头。冯惠堂两只鹰眼炯炯闪光,手中的铁球盘得哗哗响。

    林永年狐疑地望着他们,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兴奋?就算是军火,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冯惠堂站起来慢慢踱了几步,在陈福林面前停下,问道:“货主几时来提货知道吗?”

    “我打听过了,起码三天以后。”陈福林回答。

    “这期间货物一直堆在码头上?”

    “听说因为天要变,可能会下雨,货主已经预订了五号仓库,准备把货物存放在那儿。”

    冯惠堂点点头,又开始慢慢踱步。

    他在想什么?难道要对那些军火下手?天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命就没了!

    林永年心里忐忑不安。但不知为何,不安中又夹着一丝兴奋,这种感觉和此前忽悠吉野、偷他的钥匙差不多。

    陈福林得到的消息很准确,第二天,那些木箱全部被搬入了五号仓库,大门哗啦关上。

    五号仓库是一座钢筋水泥建筑,一把大铁锁把门锁得严严实实,还有三名荷枪实弹的伪军在门外值守。

    天气预报也很准确。这天晚上天果然变了,大雨哗啦啦下个不停,还伴着电闪雷鸣,气温也陡降了七八度。

    看仓库的三个“黄狗子”衣衫单薄,又无处躲雨,只能蜷缩在房檐下。可是风大雨急,窄窄的屋檐一点用都没有。

    这三个“黄狗子”一个姓苟,一个姓史,一个姓仇,关系特别好,有事没事总在一块,而且吃要卡拿无恶不作。老百姓恨死他们了,把他们三个合起来叫“狗屎臭”。

    此刻“狗屎臭”在屋檐下缩着脖子,打着哆嗦,你一句我一句的发牢骚。

    “妈的,真倒霉,碰上这苦差事!”

    “老天爷也欺负我们,又是风又是雨的!”

    “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我衣服都快湿透了。”

    “我浑身冰冷,两条腿在弹琵琶。”

    “这当口要是有一只烧鸡、三瓶黄酒那该多好!咱们弟兄一人一瓶,又暖和又解馋……”

    姓仇的话没说完突然打住了,因为他看见有一个人朝这边走过来,右手撑着油布伞,左手上拎着不少东西。虽然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但可以闻到食物的香味。

    姓仇的吸了吸鼻子:“哇!好香啊!”

    姓苟的说:“我闻到了烧鸡的味道!”

    姓史的说:“我闻到了黄酒的味道!”

    三个“黄狗子”一边说一边舔嘴唇,眼睛嗖嗖的直放光。接着三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像听到口令似的。

    “站住!不许动!”姓仇的拿枪对着那个人。

    姓苟的喝道:“把手举起来!”

    姓史的咆哮:“缴枪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