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歌女奇冤录

第16章 往事如烟(二)

    好奢华的一栋歌楼,匾额上书“积翠楼”三个泥金大字。积翠楼不愧是京师第一歌馆,这是变相的伎馆,不同于一般歌楼酒肆以饮酒吃饭唱曲为主。宽大的厅堂装饰华丽、富丽堂皇,只是在柳永看来透着俗气。别人家的酒楼饭店为了标榜高雅,挂的都是青绿山水、四季花鸟,这里的墙壁上挂着的画作都离不开“贵妃出浴图”、“夏姬归宁图”这样的题材。

    大厅一侧正上演艳舞,柳永驻足观看。

    那边李玉正对一个比她年轻许多的鸨娘十三娘交代事情,嘱她照顾一下柳永,自己那边还有场子需张罗,言罢匆匆走了。

    翠帘高卷,灯烛明亮,台上四名妙龄女郎正在轻歌曼舞,分穿不同颜色的纱衣,穿插飘逸恰如彩蝶一般。

    柳永眼睛适应了室内光线,才发现跳舞女子的纱衣下几乎什么都没穿,有的还能透出红色的肚兜。朦朦胧胧、似有似无。

    他正看得聚精会神,十三娘自身后贴了上来,娇声道:“柳郎可好?我叫十三娘,以后还要多承你关照。”

    柳永扭头见这鸨娘,年龄不大,身材姣好,柳眉杏眼,脸若桃花,心中暗惊如此年纪就做了鸨娘了,开了这样大一个场子,定是有人背后撑腰。柳永笑道:“你这积翠楼果真与别处不同呀,较之他处歌馆更放得开。”

    十三娘笑着说:“那是当然,你不看来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官绅世家、豪商巨贾、官宦子弟,特别是外地来京的有钱有势的人更是慕名而来,到这里一掷千金,只为的观看艳舞。在这积翠楼里,歌女的唱功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须能放得开才行,这儿的舞蹈只是寻常表演,一会儿你进了包厢就全清楚了。积翠楼的唱曲基本上是嘌唱,不同于别处的轻歌曼舞,嘌唱讲的是轻盈快捷,唱的令曲小词皆是淫冶之声,像你前些时在这里填的那首《菊花新》,你当时称为艳词,在别的酒楼也许有人指责你俗,在这里那是最高雅的了。”

    十三娘提到的那首《菊花新》的确是柳永的填词,也的确是在积翠楼里即兴创作的。

    那是他在临轩放黜被逐出皇宫的当天,他茫然若失地走到积翠楼前面的街道上,遇到正在街边卖字的落榜举子张载,他和张载两个月前曾一同饮过酒,那时的张载还是满头青丝,如今已是两鬓斑白、落魄不堪,与自己的境遇同是天涯沦落人。

    张载是山东人,他在礼部试就落榜了,落榜原因实在冤枉,仅仅是在卷中用了“崩骞”两个不吉利的字,就被考官黜落,记得大家见到他看完卷上批文时,眼睛都哭出血来。他没有盘缠回家,在街边卖字。

    柳永刚刚遭到人生四大悲之一的“金榜题名被黜时”的困境,但他是个热心肠的人,平夙就爱仗义疏财,他想帮张载,一摸身上分文未带。他一边安慰着张载不要着急,一边想着办法。

    一抬头看见积翠楼招牌,心说就是它了,我也破个例。柳永晓得这座歌楼的不同一般,京城的公子哥最喜欢来这里玩,外地来京的官员和富商巨贾更是以能进这栋歌楼为荣。

    他虽然是汴京城内花街柳巷的常客,却从未到过这里,他知道在这儿一夜消费千金是寻常之事,即使有人请客,他也舍不得带他们到这里来。

    你道这是为什么?因为这栋歌楼不同于一般的酒楼,它是以歌舞表演和歌女陪侍为主业,虽然也备有精致的菜肴和酒水,但客人来此的目的却是以玩为主,销魂解忧放荡胸怀,释放灵魂和肉体的双重欲望。

    因此这里的一切:店堂的装修、包间的佈置、壁上的书画、隐蔽的床榻,以及较其他地方穿着更加暴露的歌女们,处处透露出繁华奢侈、放纵靡乱的气息。

    这里的歌女风流俊美,但风情万种却很少懂得矜持检点,因为这里不需要含蓄和矜持,这里只要放得开。不管是这里的歌女还是来这里的客人,要的是无拘无束地放纵身心。

    柳永不加思索地闯了进去,刚刚走到大门,便被人拦住,一边向外推一边嘲笑道:“你看看你的寒酸样,通身上下有四两银子吗?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当他将阻挡他的门房推开进到大厅时,已经有了主意。他朝着楼上楼下的几十名歌女喊道:“今天是我柳七倒霉的日子,谁不怕触霉头,就留下来听我吟唱刚进门时想到的一首艳词《菊花新》,等我唱完,谁出五十两银子,这首词就归谁,我给她写下来。”

    尽管临轩被黜的消息已经传到歌女的耳朵里,但是并不影响她们疯抢,连一旁坐着的乐工也加入争抢的队伍。当时的陈师师盛气凌人,出二百两买他的这首词,其余人看见歌楼头牌发话,便都停止了争抢。

    但是陈师师的傲慢,恰恰捅着了柳永狂傲的自尊心,他不理睬陈师师,偏偏给了第一个要他这首词的安安,而且只收她五十两。

    人们口中经常说,人心换人心,好心有好报,这句话在柳永身上应验了。他将五十两银子交给陷入困境的张载,后来柳永在山东道上遇上劫匪,险些被盗匪剜心活吃了,千钧一发之际被张载救了下来。

    此时,十三娘靠在柳永身上喋喋不休,眼角含春,娇美的身躯散发着火焰。

    柳永一指一个粉衣女子,见她纱衣下透出水绿的亵衣,道:“那女子纱衣下面好像只穿了件小衣?”

    十三娘笑道:“那当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演艺人嘛,穿什么都行。”

    柳永打趣道:“这个自然,你等演艺人,什么都不穿也行。”

    十三娘莞尔一笑:“要说柳七郎就是不同一般,眼光独到,说话爽直,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十三娘指着另一个黄衣女子说:“你好好看看这位姑娘,她叫心娘,色艺双绝,舞技出众,人性、脾气又好。今日不行了,改日你要会会她,一定会让你心情舒畅心满意足。”

    柳永细细端详这个跳舞女子,见她白晰清瘦,身材颀长,腰肢纤细,金黄色的纱裙更衬出肌肤的绸缎样的光洁。女子边舞边唱,舞姿曼妙,歌喉清丽,唱的正是自己率性而作的那首《菊花新》。待到唱罢,舞蹈也到了高潮,几圈眼花缭乱地旋转,那纱裙有如粉蝶翅膀向上飘起,线条优美的身段几乎完全展露在观众眼前。

    台下坐着的七八个纨绔子弟兴奋得拍掌叫好,金银锞子、珍珠玉翠,纷纷抛上台去。柳永艳羡道:“白居易‘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不道今日在这汴京城中得见,令在下大开眼界。”

    十三娘笑道:“居然还有能让赫赫有名的风流浪子柳七郎开眼的时候,这说出来也没人信。不过一会儿你到了包厢里,见识了师师姑娘的手段,你以后就见怪不怪了。你再说大开眼界,我就信了,现在你这样说,我只当你是在敷衍我。行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看,上楼去吧,她们在等着你哪。”

    两个人说说笑笑上到二楼,来到一间包厢门外。门开了,走出三个女子,乃是陈师师、安安、赵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