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把维克粗暴地从睡梦里唤醒。

    他艰难地钻出被窝，上身重新浸润到湿冷的空气中，就像一只破壳而出的雏鸟。

    “来了来了。”他边说，边睡眼惺忪地把衣服一件一件套上。

    拍门声仍不停止，反而还有得寸进尺的意思。

    维克无奈地拖动伤腿，连拐杖都来不及拿，一蹦一跳地去应门。恐怕他再不去开门，这木板门都要被拍碎了。

    “维克！”莉娜阿姨不由分说，直接将一张报纸糊在维克脸上，“上面这人是你吗？”

    他把报纸接过手来，只见自己和巴顿小姐牵手对视的照片被刊登在头条上。

    “嗯，是我。”

    “你咋还上报纸了？”老裁缝的语速相当快，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清这一切。“犯了啥事？”

    “怎么能叫‘犯事’呢，阿姨？”维克无奈地笑了，“我这是见义勇为上的报纸。我的腿就是因为这事伤去的。”

    “哦！”莉娜恍然大悟，“那……上面写的是啥，边上这漂亮妮子又是你什么人？”

    维克扫了一眼标题：《塞西莉亚·巴顿前往医院，探望见义勇为者》

    好嘛，这下变成她当主角了。

    “一个朋友，头条就是写她来探望我的事。”维克回答道。

    “真出息了啊，出息了。”莉娜阿姨乐呵呵地笑了，仿佛是她的儿子做好人好事被刊登在头条上。“老梅根要是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骄傲的。”

    提到梅根，一个耀眼的数字从维克脑海里划过，留下火焰般灼热的尾迹。

    【五。】

    维克心知肚明：距离梅根弥留之际所交待的日期，只剩下五天。

    “阿姨，我没空闲聊了。”维克说，“我还得去一趟银行，把钱取出来才行。”

    “是了，是了。忙去吧，大学生。”莉娜将报纸卷起来，扶着楼梯，颤巍巍地走下楼去。临走还不忘叮嘱一句：“别忘记吃早餐！”

    洗漱过后，维克把票据折好，放进上衣兜中，架起拐杖朝银行出发。

    一出门，他就被蒂斯街的市井气息正面撞上。街道的两旁遍布推车立摊的商贩，此刻正高声叫卖，生怕边上的同行用更大的音量盖过自己。

    路面上污水横流，堵得下水道口咕咕冒泡，维克不得不谨慎而小心地挑选下脚的地方，在人群里穿行而过。

    “烤鸽子、熏香肠！”一架堆满了熟食的推车摇摇晃晃地推进，上头琳琅满目的熏肉也跟着左右摇摆。

    “鱼嘞！”甚至有人把鱼拉到这儿来卖了，各种各样的鱼统统塞在一个大木桶里，散发着微微腐熟的微妙气味。“还有青蛙！秋天沼泽里抓的青蛙！又肥又甜！”

    在这片喧闹的尽头，街角前有一群歪戴渔夫帽、外衣全是补丁的男人扎堆站着。他们围着一个燃着木料的铁桶烤火取暖。

    这些人是散工，一大早就要起来在这里等待接活。有时候是把火车上的东西搬到仓库去，有时候又反过来。

    但很明显，这几天他们的家里人得饿肚子了，他们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带着悲伤的神情。火车侧翻是大事，所以铁路暂时封锁，近几天不会有火车进站。

    维克加紧脚步，从那股古怪的味道中脱离出来。他有点后悔出门的时候没关窗子。恐怕到回家的时候，所有家具都蒙着一股鱼腥味。

    他在脑海中绘制着弗卡斯尔的地图，辉光银行在三条街外。

    与蒂斯街那份脏乱不同，银行位于一条成熟的商业街。这里的客户不屑于那些小商小贩兜售的物品。绅士们挽着伴侣，抬头挺胸地走过干净的街道，目光扫视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精美商品。

    维克气喘吁吁，只好靠着路灯杆子稍做休息。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名老绅士。他抬头看了维克一眼，像是为了确认脑海中某个想法，又多看了几眼。随后快步离开。

    这开了个奇怪的头。

    维克正纳闷着呢，街上的许多人都先后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一道道地将他的自尊扒光。

    “搞什么啊……”维克喃喃自语，“穿得稍微穷酸了点，就不能在这条街上露面吗？”

    “卖报！”一个报童抱着一大摞报纸沿街跑来，用开朗的声音向周围的人出售报纸。“先生，买一张吧。今天的日报，才刚刚印刷出来的，还热着呢。人们都说，文化人的早餐带着油墨的香气！您闻闻看！”

    “这是昨天的报纸了。”被推销报纸的那名男子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检查报纸。

    “不、不可能啊……”报童一下也没了自信。因为他自己不识字，没法验证这个说法。“我刚从报社那里拿的。”

    “只是个玩笑！”男人朝身旁的妇女挤眉弄眼，惹得对方呵呵一笑。“我该为这张报纸付你多少钱？”

    “一张报纸半塔兰就好。”男孩说道。

    塔兰，这不是存在于维克记忆里的英制货币。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币种面值非常的小，大概只有八分之一便士。用于找零和一些不值钱的买卖。

    在这样一个富到流油的男人身上，肯定找不出这种面额的货币。

    “给你一便士，不用找了。”果然，这个男人多给了八倍的价钱。

    “谢谢！好心的先生，美丽的女士！”报童嘴甜，连一旁不说话的夫人也一并谢过。“祝你们有个愉快的早晨。”

    男人翻开报纸，看了几眼，立马就把头转向了维克这边。

    是时候走了。维克被看得不自在，说不定待会儿还有巡警过来，强制要求自己离开街区。

    “先生！”那个报童先一步赶到，拦住正欲离开的维克。“买张报纸吧！”

    维克刚想说自己没有现金，可那个报童朝这儿扫了一眼，竟然自己先退缩了。

    “呃……祝、祝你愉快！”

    说罢，报童赶紧逃离现场，跑向下一个街区。

    虽然穿着不像是能大方给小费的人，可也不至于连报纸都不卖给我吧？维克在心里暗暗吐槽道。

    眼下也没工夫去计较这些了。他重新架起拐杖，朝着半条街外的银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