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神李靖传

第003章|孤星血泪(上)

    皇甫仁身形高大,一张蜡黄马脸,山羊胡须,目光锐利如刀。他拱手道:“韩大总管,我有密诏,还请单独说话。”不待韩擒虎回复,摆手让四名随从退下。

    韩擒虎也向韩重挥手。韩重退下。

    皇甫仁解下佩剑,往厅门边的兵器架上一搁,说道:“既登大总管府,还得按规矩来。”

    韩擒虎引他上座。皇甫仁也不宣诏,四下看了看,说道:“传闻韩大总管的演武厅极为奢华,不过为何连大烛都不点亮,只用小烛?看来,传言多有不实,哈哈哈。”

    韩擒虎听出了弦外之音,意思是说他黑灯瞎火,不知有何见不得人之事。当即答道:“皇甫将军星夜传诏,韩某来不及筹备,失了礼数,还请将军鉴谅。”说罢一揖,算是赔礼。

    皇甫仁目光一闪,鼻翼翕动:“大总管今日莫非宰杀牲口犒劳将士?血腥味这般浓郁!”

    韩擒虎咳嗽一声,从案几下拖出铜盆,叹息道:“圣上命我经略江北兵事,杂务繁冗,引得旧疾复发,方才气血翻涌,忍不住呕了几口。将军明察秋毫,竟连这么点细微之处都嗅出来了,韩某佩服之至。”

    皇甫仁点点头:“怪不得大总管气色不佳,原来如此!圣上有手诏在此,还请大总管过目。”说罢,从箭袖中抽出丝绢,递给韩擒虎。

    韩擒虎起身下跪,双手接过,凑在烛光下看了。手诏只有几句话:

    韩卿如见,朕遣皇甫仁为密使前往江北,专为缉捕钦犯欧阳信德。欧阳与卿有旧,万勿因私废公,切切!

    韩擒虎看了,心头镜亮。皇帝没有点明私生子的事儿,但明确要锁拿欧阳信德,自然已清楚原委。不过,皇甫仁的弟弟皇甫迥被欧阳信德击杀在城外,看来并非一路。至于欧阳信德与自己相交,当年都曾在杨坚麾下效力,征战中还同营抗击过强敌,不算是秘密。

    于是他道:“回密使,欧阳信德远在中原,怎会跑到江北来?我若见到此人,必锁拿送往京师听凭圣上发落。”

    “听大总管的意思,欧阳信德没来过这里?”皇甫仁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听密使的意思,好像欧阳信德来过这里?”韩擒虎面露愠色。

    “天子圣聪,不会冤枉韩公!”皇甫仁把马脸挂了起来,“三日前,本使在徐州探得欧阳信德踪迹,正往庐州方向逃奔。大总管与此人至交,朝野皆知,他不投奔你,会到何处去?”

    韩擒虎怒道:“皇甫仁,你想栽赃是吧?你是密使没错,但要拿实据说话!我也刚刚才知晓欧阳信德是钦犯。在此之前,若此人前来我必当成好友款待,为何你的话听上去好像我欺君一样?你当韩某好欺么?”

    皇甫仁一愣。的确,韩擒虎所言挑不出半点毛病。半晌,才说:“韩大总管,对不住!公为国之柱石,岂能因私而废公,做这等株连九族之事?但我的确探得此贼向庐州而来。大总管都督江北,还请派人察查,我也好回京复命。”

    “皇甫兄早这样说,在下敢不从命?”当即起身出门,把韩重唤进厅中,说了欧阳信德容貌,让他派出巡夜军士,连夜彻查庐州城。但凡有可疑者,带到军府审问。

    皇甫仁圣命在身,明里表示感谢,心头却在盘算。这个案子的难处就是不宜明说,甚至杨坚密令他连皇后的人也不得泄露,只能打着缉拿欧阳信德的幌子行事。他的确在徐州城发现欧阳信德踪迹,然而他的武功与欧阳信德尚有差距,因此晚了两个时辰才赶到庐州。

    公事说完,韩擒虎命卫士掌灯看座。案几上的炒黄豆自是收了,换了粗茶。其时中国饮茶尚未普及,做法也很简陋,只是将茶叶碾碎沸水煮开,和沫吞下。官府军府待客,无非是个礼数,无人真去细品。

    渐渐天已四更。韩重回报:在城郊野地发现两具尸体,血肉模糊,但依稀能辨识出一人是欧阳信德,一人不知身份。皇甫仁霍地站起,取了佩剑,要去查验。于是由韩重带路,韩擒虎跟随,到了军府东侧仵作房。只见停尸案上,欧阳信德和独孤魂衣衫破损,浑身血肉模糊。皇甫仁纵然精细,也不能准确数出伤口究竟有几处。但独孤魂这个人,他是认识的。

    韩擒虎看了一会儿,突然击掌道:“这位好像是云中剑客独孤魂!举目天下,恐怕能在他剑下活命的不超过十人。皇甫将军,难道这位独孤剑客是同你一起来的?”

    皇甫仁暗暗叫苦。皇帝密令他务必抓住欧阳信德,确保小主人性命无忧。现在看来,独孤皇后派出独孤魂就是要杀死欧阳信德和小主人斩草除根。皇帝皇后虽是夫妻,但对此事立场不同。不过没见着小主人尸身,料想还有希望。心念至此,他不想再耽误工夫,当即道:“看来是两大高手偶遇私斗,同归于尽。我将禀明圣上实情。有扰大总管,这就告辞。”说罢,也不待韩擒虎回应,一展披风,出门率领随卫扬长而去。

    韩擒虎恭敬地送出军府大门,不由心下一宽。独孤魂自命剑术天下第一,突然消失必定引起皇后怀疑。幸好皇甫仁“见证”两大高手相拼而亡,自己也算脱了干系。当即命韩重在城外安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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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靖负着欧阳孤星,强忍腿上剧痛,沿小道疾行。

    正是初晨,霜天万里,草木萧索,寒鸦凄厉,长河蜿蜒伸向迷蒙的远方。到了郊村渡口,一位身材瘦削的老艄公正在初露的晨光中收拾船舱。李靖上前,放下欧阳孤星,拱手道:“老丈请了。”

    老艄公看了一眼李靖,没作理会,继续忙活。李靖只得再作一揖:“船家,烦请将我们载往濡须口。”

    “小哥俩要到濡须口?”老艄公道,“我是要去濡须口,但这条船已有客人租了,没见我这么早就起来收拾么?”

    李靖四下看看,渡口只有这艘孤舟。“老丈,船资加倍,还请与包船的客人商议一下。”

    老艄公叹息一声:“小兄弟,恐怕不好商议。客人是官家,小民不敢招惹麻烦。”

    这时欧阳孤星咳嗽起来。艄公停下手中活计,走下船来,蹲身,左手抓起孤星的小手,右手摸着白花花的胡子,闭目半晌,摇头道:“恐怕是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