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神李靖传

第035章|长孙将军(下)

    杜几道:“此人来无影去无踪,斩人首级,或在万军之中,或于卧榻之上。无人见过他的面容,只传是一位少年,骑一匹灰马,提三尺长剑……”

    李靖面上一红。按这个特征,倒与自己有七分相似。他打断杜几:“如此说来,此人是一名刺客?”

    杜几摇摇头:“难说得很。大凡刺客,或受人所雇,或击杀敌酋,或为报私仇。然而这少年既不为财,也非军士,更不是为了报仇。三月来,魏州刺史杜玄、秦州总管李宪、剑南富商杨九,均死在这少年之手。经查,杜玄盘剥百姓,李宪淫人妻女,杨九鱼肉乡里,虽非必死之人,但确有罪恶之实。”

    李靖道:“这么说来,此人是侠士之流?然而……”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这少年若是冲着长孙晟而来,不正暗指长孙晟也是奸恶之徒么?

    长孙晟自然看出了李靖的疑虑,微笑道:“李公子不必讳言。我虽非奸恶之徒,然而身负圣命,诸多事务难以做到光明正大,仇家自然不少,误会则是更多。江湖盛传我豢养鹰犬、遍设私邸、秘密侦伺、陷害忠良,或许有人信以为真,想除掉我吧。”

    李靖心中一阵嘀咕。青城客栈原为客馆,但现在的确成了长孙晟所言的“私邸”模样,看来这位名震天下的使臣,确有从事秘密活动的嫌疑。经过沿江一路的磨难,他深切感知杀手的可怕,心想长孙晟若在蜀中设立秘密据点,恐怕是为了应对南陈。于是转了话题:“或许是陈朝所派细作……大将军萧摩诃,为人阴狠,杀人无算。或许是经他授意,派人来为难将军……”

    长孙晟哈哈一笑:“萧摩诃有何惧?比起突厥虎狼,萧氏可称谦谦君子;比起中原杀伐,南朝如同市井争斗。我们说的这个少年人是北方人,看样子类似战国时墨家的路数,凡他们以为有违天下公道的事,就有弟子出来抱打不平。从已发案件来看,这少年或许只是这个神秘派系中的一人而已。”

    李靖又是一惊。父亲讲过,三原李家剑术源于墨家。墨家学派虽在秦国统一天下后式微,后又在汉武帝独尊儒术的压制下几乎销声匿迹,但其后世弟子仍继承了兼爱、非攻等精神,远离庙堂,隐匿民间,精研武道,总有行侠仗义之举。莫非这少年,真的与三原李家有关?

    想到此处,李靖道:“先前发生的案子,难道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长孙晟道:“每次案发之后,这少年人都会在被害人案几或房梁之上留下印记。这印记是剑尖雕刻而成的图案,上如一片浮云,下如一座山峰。我们遍查各大门派,均无这个标记,只是从他行事风格推断,似乎与传说中的墨家剑客有关。”

    李靖越听越糊涂。且不说这神秘少年剑客,单说‘遍查各大门派’这几个字,就足以令人吃惊。试想天下之大,奇人异士如同天上星辰,长孙晟如何能以一己之力‘遍查’?就算皇帝给予支持,但大隋立国不过才两年时间,南方半壁尚未统一,北方列强虎视眈眈,长孙晟纵有通天之能,亦难做到。不过,眼前这位连舅父都十分敬佩的将军,断不会信口开河。

    杜几大约是瞧出了李靖的疑虑,说道:“李公子不是外人。先前,杜某也在韩将军麾下效力,后因老母病重回成都,在袁氏兄弟襄助之下,边照料家人边经营这家客栈。青城客栈本是军方秘密之所,长孙将军为经略巴蜀、备战长江,特奉诏接管客栈。”说罢向北抱拳,以示向皇帝致敬。

    杜几三言两语,即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李靖心中明白,杜几所言,正是舅父以前在讲军事时提到的细作,汉代即有专门从事侦伺活动的斥候,三国时期曹操秘密设立了间谍机构“校事”。长孙晟把青城客栈改为刺探消息的场所,自是受了杨坚的密令。

    长孙晟道:“李公子是来探望孙先生吧?孙先生已离开蜀中云游。袁氏昆仲在青城山闭关修炼。你今晚好生歇息,明日杜掌柜送你去青城山。”

    李靖起身抱拳,就要随杜几出门,突然瞥见案台侧面有一寸见方的新划痕,是一幅图:一朵云,一座峰。

    李靖想起刚才的描述,感觉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两眼直直盯着。随后杜几也看到了。长孙晟起身绕过案几,细细看过,突然笑道:“是祸躲不过。看来今晚,我将命丧此室。只是,这人究竟何时才来?”

    一个冰冷细微的声音响起:“我早就来了,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李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循声望去,左前方的黑暗处,隐约站着一个人,看上去身形并不高大,衣着与黑夜同色。就连他的眼睛,仿佛也是没有生命的,似乎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他不知怎么移动了一下,就到了案前。烛光下,他的脸色如同寒冰,目光仍如死水,没有丝毫表情。看上去,他的确只有十四五岁,但神情却似饱经风霜,冷漠而孤傲。

    长孙晟仍然保持镇定,坐回榻上,缓缓说道:“尊驾人虽年轻,但功力之强天下罕见,闪避求饶看来无用。”

    “是无用。”少年站定,冷声回应。

    “兵器何在?”长孙晟紧紧盯着他的手。

    “在。”少年只回应一个字。但这个字在李靖听来,充满无名杀气。在,就是在该在的地方,要杀人时才会出手,而且志在必得。

    空气如凝结一般。呆立一旁的杜几,脸上的汗水已不可遏止地流到脖颈里。

    “你的弓何在?”少年凝视良久,终于说话。

    “弓已在。”长孙晟仍然端坐。

    李靖心中一紧。他看不出长孙晟的弓在哪里。榻上只有一层厚厚的垫子,没有弓,也没有箭。长孙晟与少年相距不到四步,纵使长孙晟弓箭在手,恐怕箭还未上弦,少年的兵刃已然刺到。

    果然不出李靖所料。但见白光一闪,少年迅疾刺出了凌厉的一剑。李靖毕竟见识过诸多高手,本身也勤练不辍,但根本没看清楚这少年如何取剑、如何刺出。这一剑的光芒,足以令那些自诩为使剑行家的高手黯然失色。

    剑光一闪而没。

    李靖眨了眨眼,才看清雪白的剑尖停留在离长孙晟不到半尺的空中。剑尖的那一头,仍然端坐的长孙晟手持铁弓,黑森森的箭已搭在满弦之上,箭尖正对准少年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