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南第一流

第10章 驴车闲谈

    仆人为难地搓了搓手,劝道:“我家公子就是个倔驴脾气,但心是好的,姑娘还是与我们一道走吧。”

    为了一个钱袋不要命,可不就是头倔驴。

    看样子,她要是不上车,伶舟辞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她倒也不是扭捏之人,撑着驴车边缘坐了上去,伶舟辞自然而然地往边上挪了挪,她坐稳后,对伶舟辞说:“这算你还我的救命之恩了吧?”

    “算。”伶舟辞勾唇浅笑。

    山路颠簸,温玉没心情看风景,干脆躺下休憩,胳膊放在眼睛上挡阳光,好在风是凉爽的,并不觉得闷热。

    没得清净多久,就被旁边的人戳一下。

    “怎么了?”她问。

    没有回答,对方又戳了她一下。

    她侧过头,从手臂的夹缝中往外瞥了一眼,一双漂亮的眼睛逆着光凑了过来:“你渴不渴?”

    说实话,隔着帘子看到伶舟辞的影子,她本以为此人是位稳当持重之人,进入船舱见到真人后,又觉得此人处事不惊甚是神秘,可今日他的所作所为,令她怀疑自己的判断。

    都伤成这样了,不好好躺着,还有闲心与她搭话。

    “不.......”

    “渴”字刚到嘴边,手里突然多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颗桃。

    她突然觉得好笑,方才的气恼也瞬间消了下去,对他说:“谢谢。”

    气氛逐渐融洽,二人开启话匣子。

    温玉率先开口:“你,很缺钱吗?”

    伶舟辞摇头:“不缺,怎么这样问?”

    桃的汁水在嘴里弥漫开,她无语地笑了:“不缺钱为什么拽着钱袋不放,难道你也不缺命吗?劫匪手里有刀,你本就有伤在身,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如果不是我碰巧遇到......”

    下面的话不大吉利,她也就适可而止。

    倒是伶舟辞的回答出乎她的预料,他说:“没人会嫌钱多。”

    “咳咳。”

    她险些被呛到。

    瞧她翻白眼的样,伶舟辞偏过头笑开:“你是觉得我要钱不要命,没法子,小时候穷怕了,即便现在有花不完的钱,还是觉得不够,永远都不够。”

    虽是笑着说的话,字里行间却认真严肃,逆光中,他的身影恍惚,似蕴含了无尽的悲切。

    温玉正了正色:“你说的没错,有些时候,命的确不是最重要的。”

    正如她自己,豁出一切,孤注一掷告发温家,即便皇上不饶恕她要一并处置,她也无怨无悔,她心中所求,唯有“报仇”二字。

    许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伶舟辞不禁凝着她,温玉疑惑:“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伶舟辞移开视线,遥望来时路,捂着伤口咳了两声。

    “我爹是个商人,途径卞南遇到了我娘,我娘是木嘎镇人。”

    怪不得,总觉得他与当地人不太像,原来父亲不是卞南人,温玉更好奇的是:“你爹行商,能从中原到卞南,应当是比较有钱的吧。”

    莫非是遇到了什么大的变故?

    她有几分小心顾及,伶舟辞倒是全盘托出。

    “我刚出生没多久,我爹就抛弃了我和我娘,所以他有钱无钱,都与我无关。”

    温玉心口沉闷:“抱歉,我......”

    “没事,都过去了。”伶舟辞的叹息声被风吹散:“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可怜我娘,好端端的女人家什么也没做错,平白吃了数不清的苦,到头来福没享到一点就去世了。”

    握着剩一半的桃,温玉再也下不去口,耳边是他故作轻松的声音。

    “如果有来世,希望我娘不要遇到我爹,嫁个好男人,好好地过完后半生。”

    来世?

    温玉想起自己荒唐的三世,顾自呢喃:“会有的。”

    “什么?”伶舟辞停顿望她。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你继续。”

    伶舟辞说起自己的小时候,母子俩被娘家人赶出家门,被人嫌弃是野种,被亲戚瞧不起,被欺辱......最穷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我娘常常等天黑以后出门,偷偷捡别人不要的衣裳给我穿。”

    “为什么要偷偷的?”温玉问。

    “被人发现了,会打她,骂她不要脸。”

    驴车突然颠了一下,手里的桃没拿稳,咕噜噜滚下驴车,前面传来说话声:“公子,你们没事吧?”

    伶舟辞担忧地问她:“你没事吧?”

    “哦,没事,没事......”

    温玉摇了摇头,总觉得这么悲伤的故事,不应该再听下去了,可伶舟辞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冬天的时候,卞南湿冷得厉害,我娘浑身都疼,疼得四处打滚,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我十岁那年的冬天,我娘疼得厉害,就去山上找药草吃,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蜷在山脚下,浑身僵硬一动也不动。”

    到底是怎样的心性,才能云淡风轻地说起凄惨往事?

    想起他在船上说的——生死有命,有这样悲惨的成长经历,当然能将生死看得明白。

    “你娘遇人不淑,辜负真心之人,会下阿鼻地狱。”

    “你认为善恶有报?”

    “有时候,不得不信,不是吗?”

    温玉直视他的眼睛,原本黯淡的眸子逐渐有了光,他扬了扬眉:“这倒也是。”

    “后来呢?”

    “后来......”

    说起后来的事,伶舟辞神色轻松许多:“我遇到了我人生中的贵人,我的义父,义父他不仅救了我一命,还教会我经商之道,我跟着他去了很多地方,赚了不少的钱。”

    “所以,你并不住在木嘎镇。”

    “我四海为家,恰好经过卞南,前来祭拜我娘。”

    原来是这样,温玉若有所思,既然他如此坦诚,那她就再多问一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伶舟辞诡异一笑,说:“客家镇上有个陈员外,我往他家里送了点好东西,兴许是他太高兴了,上赶着送了我一船的箭,你说我是不是比那诸葛丞相运气好?”

    她努了努嘴:“诸葛丞相可没受你这么重的伤。”

    伶舟辞怔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

    “哈哈.......”

    “笑什么?”

    “高兴。”

    “......不怕牵到伤口的话,你就多笑会儿。”

    “好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