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要修仙

第001章 盛事

    方今之时,中土之境修真一道繁荣昌盛,天下间大大小小有名有姓的门派就不下二百余家,更不用说那些方生方死不值一提的派别。习武之人,目的也是各自有别,不可一概而论:

    其下者,不过期冀学得几分武艺,赚得个看家护院、走镖押运的活计,赚得一家老小的温饱足矣;

    其中者,则想那寻密探宝、搜珍罗异,所求的便是人世间的享受,无非酒色富贵而已;

    其上者,便欲追求那改天换地的大能神力,即拥有绝对的力量和成仙得道的快乐。

    炎夏刚过,北平府里处处开始染上秋色,人家院子里的几株高树的树叶已显得淡绿微黄,枝叶间点缀着鸽蛋似的即将甜熟的浆果。每当这时,这北郡的繁盛之地,便会迎来每年一度的盛事——天下各门各派公开招选弟子,世称“天选盛会”。

    城里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天南海北服饰装扮的人满了一街,面对如此汹涌的人潮,那沿街小摊小贩更是吆喝不绝,卖力地推销着自己的生意。

    更有一处吃食摊正当街摆着,阵阵酒肉的香气便四下弥散开来,仔细瞧时,鸡鸭鱼肉尽皆齐备,一旁的锅中还烹煮着腥香的下水,那蒸腾着的白气就沿着微风远远飘去,往每一个过往行人的鼻中钻去。

    “来喽,来喽,香喷喷的酒菜肉菜了啊。”那食摊老板吆喝着,用锅勺敲得锅沿“当当”作响。

    过往行人中钻出一个少年,很费力地走到摊前,瞧着那满案的肉食,狠狠地吞了吞口水,向着老板说道:“大叔,切半斤牛肉,来二两酒。”说罢取下斜挎的包袱,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了。

    那汉子看他寻常身材,满面尘土,甚是狼狈,便晓得他是来参加今年这次的天选盛会的,当下答应一声“好勒”,取了刀来将那熟牛肉切好,又从酒坛里打了二两酒,差小二送至少年落坐之处。

    那少年见得牛肉肥美鲜嫩,汁水充盈,犹在冒着热气,道一声“多谢”,便取箸来吃,果然鲜香可口,连吃了几块,更觉过瘾,抬手将那二两酒饮了一半,通体舒畅,乏意尽消。

    这肉食摊早坐了几桌人,少年一边吃着肉,一边听得旁边那些人谈论不已:

    “今年这会,煞是有趣哩。”一个黑莽汉子道。

    “有甚趣来?这不年年如此。”

    那黑莽汉子将酒碗放下,斜瞥了答话那人一眼,又接着道:“你知道甚么?去年来的门派还不到百家,今回你猜来了多少?”

    “我看城南那儿搭了二百余个摊子,怎么今年竟有这么多门派来么?”

    原来北平府习武之风极盛行,所以每逢这一年一次的盛会举行,都会成为当地人茶余饭后早晚的谈资,可以说是人人乐谈,就是那六七岁的儿童也知晓些消息,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众人正谈得入港之时,那少年早已风卷残云般将那酒肉消灭了,仍觉得腹中有些空虚,可惜一路上盘缠早已用得差不多,因此只得叫老板结账。

    那老板本伏在摊后干活,听见少年叫结账,还未站起身来,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店家,劳烦给碗水喝。”

    汉子抬眼望去,只见那姑娘已在少年旁边坐下,一身草绿色的衣裙,也将包袱放在桌上,背着摊位坐着,容貌瞧不清楚。

    少年却打量那姑娘,看她也是外府的装扮,柳眉杏目,右眼角处缀着一颗小小泪痣,额前几缕长发悠然垂落,其余便都拢上结成发髻,斜斜插着一只木簪,露出雪白的颈项来,虽则风尘扑面,却自有一种风流韵致蕴蓄其中。当下不敢多瞧,从怀中掏出几枚铜元将饭钱付过,便朝着南城走去,随即淹没在人流中,转眼便再也不见了。

    那黑莽汉子接着说道:“你不晓得,听说今年不仅有二百来个门派参加,连七大门派也来了。”

    “姥姥的,七大门派上次选徒好像都是十年前了吧。我说今年怎的来了如此多人,你瞧这街上,莫说车马,连人都走不动了。”

    那姑娘本坐在一旁抬碗喝水,听见众人谈得热闹,便不禁起身走到汉子面前拱一拱手道:“各位大叔,叨扰了,小女子初来乍到,也想参加这一次的选徒盛会,只是所知不多,烦请各位说与我听听。”

    那黑莽汉子本就健谈,见她长得清丽可人,又颇客气,便挥手示意她坐下,说道:“小姑娘客气了,我几个闲人虽然没甚所知,但自小长于此处,因此对这盛会也颇为熟悉,姑娘远道而来,来者是客,岂有不依之理?且坐且坐。”

    姑娘瞧他面善可亲,微微一笑,又拱手道:“如此,多谢了。”坐了下来。

    见她坐定,那黑莽汉子才娓娓道来:“自古习武之人,莫不由拜师求艺入门。因此,选择一个好的门派,便是首要考虑之事。方今天下,门派可谓多矣,你道为何有这么多的门派?”

    姑娘摇摇头,道:“这个,倒不知了。”

    那汉子瞧了周遭诸人一眼,神色傲极,接着说道:“只因这些习武之人,个个骄傲自大,所谓‘武人相轻’,你瞧不上我,我看不起你。所以都想自立门户,不愿久居人下,其实十之六七皆是那不入流的货色,只教人点拳脚棍棒,在市井之间逞凶斗狠尚可,若按吾辈眼光看来,实在称不得武学,算不上门派,称之曰‘武馆’,差可拟之。”

    姑娘点了点头,问道:“大叔说得有理,那除这武馆而外的十之三四,又有何说法?”

    黑莽汉子举箸将一大块肥肠放入口中,嚼得‘啧啧’有声,接着说道:“以我看来,那第一流的门派自然便是七大门派了,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这就不说了;你比如金刀门、雪因宫、春江流之类,便可排在第二流;这第三流……”

    话未说完,只听桌旁一白衣秀士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正兴致勃勃地听他侃侃而谈,忽听有人大声发笑,皆转头瞧去,那黑莽汉子正说得兴起,被这人打断,登时怒目而视,眼中直欲喷出火来。

    只见隔了两桌,有一白衣秀士端坐不动,手中捏着一个酒杯,好像正在品酒之状。

    秀士见众人目光射来,当下纸扇轻摇,笑说道:“金刀门这样的门派,阁下竟排入二流之列,不觉得脸红吗?”一瞥那汉子左臂衣袖上的纹帜,是把金黄色的大刀,心下也明白了。

    黑莽汉子瞧他目光所在,知道这秀士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上前拱手道:“在下乃金刀门北平分堂的副堂主,怎么,阁下似乎对我所言有所不服?”

    秀士也不瞧他,答道:“这位小姑娘远道而来本已不易,若真听信了你这番自吹自擂之辞,岂不误人一生前途?”

    黑莽汉子只觉面皮一热,反唇相讥道:“阁下说我自吹自擂,不知你又有何高见?难道以我金刀门这偌大实力,在天下间还排不上第二流么?”

    同桌的几个闲人此刻晓得这汉子的身份,都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又素知武林中人皆是火爆脾气,一言不合便刀兵相见,心中隐隐起了些畏惧之意,又舍不得这场热闹,故而旁人都已结账离去,他们却还坐在原处。

    那姑娘对武林中的事情知之甚少,此刻瞧得二人剑拔弩张的态势,心中只觉十分有趣,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要看这二人如何对付。

    秀士走将过来,对黑莽汉子说道:“排不排得上号,江湖上已有定论,”又瞧着姑娘,“小姑娘,你若真想了解多些,我只劝你去书坊买一本书:《天下门派排行榜》,看看便知。”

    姑娘闻言,忙从包袱中拿出一本破旧不堪的书来,只见封皮上赫然便写着七个字:“天下门派排行榜”,朝着秀士说道:“前辈,这书我也略看过,里面各门派的排行确如方才这位大叔所言,金刀门是排在二流的。”

    那黑莽汉子听见,得意非常,将鼻孔对了秀士,问道:“如何?老夫岂是妄言?你若说不出个道理来,今日便别想轻松走脱了!”

    众人见他说得唬人,心想今日可有一场热闹看了,都拿眼来瞧那秀士,看他如何应对。

    只见秀士不慌不忙,从那姑娘手中接过书来,只翻到扉页上,便笑指着说道:“姑娘,你这书老旧已极,是二十年前的版本。如今武林中格局巨变,你若信它,那才是误入歧途了,告辞。”将书递还,转身便要走。

    汉子见他神态倨傲,出言不逊,心中一股怒火腾焰而起,大喝一声:“哪里走!”身形一动,便猛然扑向秀士,斗大的拳头直往他的后心搠去。

    众人轻呼一声,心想这秀士今日不走运,怎么来惹这粗莽汉子。

    眼见得汉子的拳头堪堪逼近秀士后背,有几个心地善良的已不忍再瞧,只把眼闭上一阵摇头。

    耳听得“轰隆”一声,众人看时,却是那汉子倒仆于地,灰头土脸,狼狈非常。

    汉子挣起身来,“哇”的一声吐了口血,又羞又愤,大喝道:“阁下武功高强,我岳某服了,但请留下名号,日后定再来请教。”

    秀士将纸扇收了,呵呵一笑道:“在下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小人物,哪又有什么名号了?浪荡至此,多有得罪。”说罢朝那汉子拱拱手,扬长去了。

    汉子瞧他脸上鄙夷神色,不觉怒气攻心,颓坐在地,面白如纸,竟又吐出一口血来。

    那白衣秀士走后,众人知道热闹已完,尽皆散去,街市上又恢复了喧闹和叫喝之声。

    这青衣姑娘目睹了二人电光火石般的交手,心中早被激得沸腾不已,此刻又听见那黑莽汉子低低的咬牙切齿之声,不由一怔,心中想道:这便是江湖么?是的,这就是江湖啊!随手将那本破书往地下一扔,步子轻盈而坚定地向城南走去。

    那本破书安静地躺在地上,忽的一阵风吹过,将那封皮掀起,汉子伸手拿过,只见扉页上印着若有若无的几个蝇头小字:金刀门书肆印行。

    众人只听他发出一声怒吼,便看见那书已在他手中化作碎片,随风飞舞了。

    ***

    北平府被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分作南城和北城,北城集聚了全城约八成的人口,故而那些个酒肆、饭馆,香店、银庄,大多都坐落此处。

    过了河上那座长长的石拱桥,便到了南城地界,但见得房屋疏阔,杨柳叠荫,远远望得见几十里外的群峰翠峦:这一片竟是块绵延不尽的田地。

    正值深秋时节,颗粒归仓,收获后的土地显得十分静谧,只有稻谷熟透的清香还在空气中荡漾,在骄阳的烘烤下一阵一阵直扑人面。空阔的打谷场上一片忙碌,可以看见有二百余个擂台的雏形,其间工匠役夫往来不绝,或扛木料,或搭布棚,好不热闹。

    河岸两边皆是连绵无已的客栈茶楼,大多二三层楼的规模,那些前来参加天选盛会的人为了得近水楼台之利,几乎都住在这一带。

    方才那身着草绿色衣裙的姑娘,此刻手中正捧着一册书,边走边看,未曾注意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正背身站在跟前,直直便撞了上去。

    “呀,对不住!”姑娘纤手揉着额头,一迭声道歉不已。

    少年正在发愁该往哪边走,忽觉背后一痛,转身看时,才认出是在肉食摊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姑娘,见她手中拿着本书,不由得眼前一亮,忙说:“不妨事,不妨事。咦,是你?”

    姑娘只觉他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但瞧他形容质朴,眼中异芒闪动,只得回道:“你好。”觉得有点儿尴尬,便又补了一句:“你,认识我?”

    少年苦涩的一笑,挠了挠头,说道:“方才在肉食摊上,你不是坐在我旁边么?”心想,自己果然没什么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