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夜宴
中年汉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说道:“可以了,你材质虽说不错,可惜还是差点悟性,请出去吧。”
差点悟性……么?肖遥想道,颓然走出,但见得天空很蓝,白云很白,风儿很柔,杨柳很软,迎着云、唐二人的目光,眼角一滴泪珠无声滑落,深黑的眸子里,看见的只是无法言说的淡淡的遗憾。
二人瞧见他的神情便已明白了大概。唐婉儿虽已被云霓哄好,但心中仍有些许酸楚,看了肖遥,红着眼眶说道:“肖大哥,没事的,天下门派何其之多,还有机会。”
肖遥暗骂自己没出息,怕她再掉泪,忙振作精神道:“方才心中有些不甘,现在好了。”
唐婉儿挽着云霓的手说道:“现在咱们可得恭喜云姐姐哩。”
肖遥心生敬佩,向着云霓问道:“云姑娘,你、你中了?最后那个问题你是如何回答的?”
云霓笑了,说道:“那个什么花呀山呀的古怪问题谁答得出,我只说愿出一百金元,那三人便嘀咕半天,最后那老头同意,事情就这么成了。”
肖遥愕然:“一百金元?”心中暗叹道:一百金元就是一万银元,若我有这一万银元,还入甚鸟的北青剑门啊!
每年的天选盛会总要持续半月左右,周边的客栈、酒肆、茶馆,街头的吃食、茶炊摊尽皆赚得盆满钵满,几乎抵得闲时三个月的收成。
唐婉儿力邀二人去家中作客,盛情难却,只得依她。三人四五日间几将北平府的名胜都游逛了一遍,真令肖遥和云霓二人好好领略了一番北国的秋日风光。
这日傍晚,三人乘着马车回府,正遇着唐参将逢休,因想到女儿近日新结交了两个朋友,正想把把关,瞧瞧二人的人品如何,便命管家在后园的亭中整治了一桌上好的酒菜,换上居家常服在亭边赏鱼,等着三人回来。
三人嬉笑着走进门,管家早已迎上去,说道:“小姐,肖公子,云姑娘,老爷已等得久了。”
唐婉儿疑惑道:“爹爹等我们做啥?他在哪儿呢?”
管家道:“就在后园亭子。”
唐婉儿点头,向着二人说道:“那咱们走吧。”说罢便与云霓手拉着手往后园走去,肖遥和管家跟在后面。
只见得一路上花草依依,清风袭人,偶遇几处假山小池,几竿翠绿青竹,倒颇有几分雅趣。走不多时,便来至后园荷池,池上修筑着一五角小亭,以一石桥与岸上相连。远望见唐参将已站起身来,微笑着朝众人招手。
肖遥、云霓二人瞧那参将中等身材,面容和善,态度温和,全没有一点儿官架子,也没有一般武将常带的那股戾气,不觉紧走几步,拱手致意道:“参将大人好!”
唐参将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二位是我女儿的好朋友,何须多礼,请坐。”说罢在首席坐了,唐婉儿坐在他左首,肖遥、云霓在右首依次坐了。
早有随侍上来斟酒,肖遥轻按杯沿,道一声“多谢”,便举杯朝唐参将祝道:“这几日多蒙大人和唐小姐照顾,此番又来叨扰,言语难尽,先敬您一杯。”一饮而尽,只觉入口清凉,回味热烈,酒味芬芳,不禁赞道:“好酒。”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唐参将见他爽快,笑说道:“肖小兄弟好酒量,不过这‘玉泉春酿’后劲颇大,且慢饮来。”
唐婉儿见他脸儿都有些红了,也忙说道:“是啊,肖大哥,这酒极厉害,还是缓些好。”
肖遥酒兴已起,朝着父女二人说道:“只因感激唐大人、唐小姐盛情,不敢不先干为敬。”说完又轻笑一声,“这点酒也还喝得。”
唐参将点点头道:“好,老夫平日最喜结交英豪之士。婉儿,你肖大哥这朋友可交对了哩。”
唐婉儿嘻嘻一笑,也不答话,只朝着二人道:“肖大哥,云姐姐,且吃点菜吧。北平府有的出产,如今都在这桌上了。”
二人看那菜,鸡鸭鱼肉,应季蔬果,应有尽有。肖遥见得一碟板栗雉舌,举箸取吃,只觉爽脆弹牙,香气浓郁,又有新鲜栗子的甜香,数味调和,当真是美不可言,不觉多下了几箸。
几人吃了一会,酒过三巡,唐参将又问云霓道:“不知云姑娘仙乡何处?”
云霓答道:“东海郡。”
参将凛然,正色道:“那南山府云家和姑娘,是何关系?”
唐婉儿瞪了父亲一眼,嗔道:“爹爹。”
云霓笑了笑,说道:“不妨,大人既问起,我便如实相告,正是我本家。”
在座诸人无一不惊,南山府云家乃当今有名的望族,门生遍布天下,权势熏天,炙手可热,哪一个人不想千方百计与云家结交。眼前就坐着一个云家的女裔,诸人如何不惊?
唐参将心中暗叹:婉儿啊婉儿,你可真是爹的福星!原来他未得这可爱的女儿之前,只是县里一个小小的马弁武官罢了,三十余岁生下她后,官运亨通,一路坐到了北平府副参将的位置。
唐婉儿虽也曾听过云家的声名,但没什么概念,此刻向着父亲说道:“爹爹,你还不知哩,云姐姐前几日已被北青剑门选中了,厉害吧?”
唐参将心想以云家的势力,去哪个门派都是易如翻掌,口中却道:“云姑娘果是女中俊杰,老夫佩服,这几日招待不周,万望海涵。”说罢举杯遥祝云霓,一口饮尽了。
肖遥听她自道来历,瞧着她清丽的容颜,心中慌乱,口舌不清地道:“云姑娘,我……我……”顿了半晌,终自惭形秽,说不下去了。
云霓看他样子,便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轻声说道:“我们三人萍水相逢,甚是投缘,这就够了,不是么?”又盯着肖遥的眸子,问道:“莫非你早知我的身份,才来结交我的?”
肖遥摇摇头道:“绝不是,我本山野村夫,千里之外与你相逢,一见如故,别无他意。”
云霓微微一笑,举杯道:“我早知道大家都是素心之人,这几日过得很是开心。来吧,咱们共饮此杯。”
众人听得,皆举杯遥祝,各各饮了满杯,气氛热烈。肖遥酒意袭来,心胸中涌起一股豪情,说道:“今日风清月白,酒美人佳,在下斗胆,愿打一套拳,以助诸位酒兴。”
云霓与唐婉儿亦来了兴致,拍着手道:“好,好,使来瞧瞧。”
肖遥朝座中诸人拱了拱手,趁着酒力,便在亭子前那方寸之地打起拳来。只见得他拳出如风,落拳如崩,远近跌宕之余,辗转腾挪之间,竟是意到拳随,自有一股鹰击虎咬、凌厉无伦的气概,众人瞧了,皆是一阵喝彩。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云霓与唐婉儿只瞧他这套拳法打得甚是威风凛凛,神采飞扬,口中不住叫好。
那唐参将乃出身武学名门,已看出他这拳法其实只是一招的生发变化而已,但是那一招,却正是本门降龙拳法中的第二式:“乱云飞渡”!
听得众人喝彩,肖遥更觉得兴致高昂,虎虎地将那套拳法打完了。虽则大汗淋漓,心中却觉畅快已极,不由得大喝一声:“痛快,哈哈哈……”
一声长笑,惊起那夜间栖宿的鸥鹭,但听得“扑棱棱”的响声四起,又有那似美梦乍破的微恼的飞鸣悠悠传来,只瞧得月色朦胧之中那点点模糊的碎影慢飞慢远,渐渐没入那清冷的暗夜中去了。
望向亭中,唐婉儿正朝他招手,兴奋道:“肖大哥,快过来歇歇,瞧你满头的汗!”肖遥闻言,这才坐回席中。
唐参将心中疑惑,又不好直接问他,只笑呵呵地说道:“肖小兄弟的这套拳法,的确有些精妙,不知学自何人啊?”
肖遥略擦了擦汗,答道:“家父年轻之时曾得一位高人传授这一招,觉得精妙无比,故而又敷衍了其余拳招相配。敝帚自珍,自我小时便叫我好生习练,其实入不得方家法眼,倒令大人见笑了。”
唐参将神色一肃,摆手道:“那倒未必然。令尊能以区区一招变化出这套拳法,可见悟性了得,年轻时为何不出来投师?若得名师指点教诲,前途不可限量。”
“家父原本是乡野之人,对于武学也只是颇有点兴趣而已,加之他生性淡泊,常说修真之道浩然无涯,而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倒才是人生的本味。”肖遥说罢,不禁轻叹一声。
唐参将拍掌大笑道:“说得好!令尊真是通脱旷达,令人向往。”说罢又饮一杯,大叫快活。正欲再说什么,却见管家在岸边遥遥招他,神色紧张。肖遥瞧了,说道:“大人请便!”
唐参将站起身来,朝众人拱手道:“老夫冗事缠身,不能奉陪二位了,见谅!”又对唐婉儿说道:“婉儿,席间可不得对云姑娘无礼。”
唐婉儿朝父亲吐了吐舌头,走过来挨着云霓坐了,笑嘻嘻地说道:“我与云姐姐最好了,怎会无礼?爹爹,你有事就忙去吧,让我们自在说说话儿。”
守备才走,肖遥见得月色正好,波光粼粼,心有所动,竟唱起海民的渔歌来。云霓、唐婉儿二人一齐掩耳,笑说道:“快别唱了,难听死了。”
肖遥停了,满饮一杯,笑道:“嫌我唱得难听,你们谁唱一曲来?”
唐婉儿、云霓二人推闹了一番,才瞧得唐婉儿红着脸,柔柔说道:“我唱一曲《春江月夜》,可好?”
二人点头,云霓又从腰间拿出一枝碧玉短笛,说道:“姐姐给你伴奏。”
肖遥大赞一声:“好!”言罢,只见得唐婉儿敛住笑颜,眼望虚空,悠悠唱道:
“春水平潮兮,明月生;
滟滟随波兮,春江月明;
江绕芳甸兮,月照花林;
流霜逸飞兮,汀上白沙;
………”
其声宛转,其调悠扬,其情真切,其人若凌波仙子,似月宫行人。肖遥见她神韵非常,飘渺出尘,不由看得痴了。又听得玉笛声起,应和有节,知是云霓吹笛,不禁轻闭双目,感得笛声清幽,润若流水,直入心脾。歌声得笛声之助,更显空幽;笛声有歌声之托,又觉美妙。
一曲方尽,余音未绝;又逢明月出云,清辉尽泻。荷花依稀,佳人玉立,恍恍有如仙境。亭阁之中复归于寂,清风徐来,荷香浑浑。三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同举杯相祝,尽皆一饮而尽,只觉清酒入喉,爽快淋漓。
闹至夜半,只见宴席上酒菜皆尽,碗翻碟扣,地上还有几只破碎的酒杯,当真是杯盘狼藉,一片混乱。
云霓尚觉清明,瞧见月挂西天,夜气袭人,方知夜已深了,唐婉儿不胜酒力,此刻正横卧在她怀中,面上犹带着笑容,口中呵呵轻笑不止。
再瞧肖遥,只见他合眼躺在亭柱间的长石凳上,不知是睡是醒。云霓摇了摇头,唤来几个丫鬟将唐婉儿送回房中,又起身去叫肖遥。
她伸手轻拍肖遥脸庞,只觉手触之处火热异常,方才信了这酒实是厉害。当下轻声喊道:“肖遥,肖遥,醒醒。”唤了半天不见回应,心道他肯定是醉得狠了,正欲回身去寻人来抬他回屋,却不料右手被他一把握住,略略一怔,俯首瞧他。
只听得肖遥断断续续地说道:“云,云姑娘,我今日……今日,真是快活极了。”
云霓瞧着他那醉酒的模样,轻轻把手收回,顺势坐在一旁,问道:“选拔只剩四五天的时间了,你还没打定主意?”
肖遥酒意稍退,坐起身来,揉了揉额角,摇了摇头道:“此刻真有些头疼了。”半晌,才望着云霓说道:“我想天下之大,总会有我的去处吧。唉,不说这些没劲的事,还好你和婉儿姑娘都已有了着落。”
云霓却不看他,眼瞧那幽黑的水面,悠悠说道:“我方才听婉儿说唐参将非常欣赏你,正要举荐你投入龙山派,我想以他家的渊源,让你入派是没有困难的。”
肖遥哈哈一笑,双眼绽放出光芒,豪迈地说道:“大丈夫生当天地之间,一粥一饭都要靠自己挣来,倘若我也靠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纵然进入了七大派之一,也不会快活……”忽见云霓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忙打住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