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NPC今天觉醒了吗

10-花荫之下有孤魂

    拜我所赐,这顿饭吃得很没意思。女人一直想说话却插不上嘴,男人也是如此,他屡屡敬师祖祖酒,师祖祖只是笑着碰杯,不怎么说话。钟染乖巧地缩在桌角,只敢去夹自己面前的菜,碗里见底了还装模作样。年辞卿在吃这一方面一向没心没肺,这让我不幸地回想起他以前一筷子能夹一盘菜的事实。

    我一口一口吃着黑米糕,竖起耳朵听男人的只言片语,把事情猜了个大概。

    女人被他称为华儿,我便猜她叫桃华。桃华和男人有两个孩子,一个是钟辰,一个是钟染。钟辰前些天摔断了腿,他们便以宴请的名义把师祖祖诈来,想帮他们的宝贝。

    真有意思,没见过这么请大夫的,怪不得师祖祖不给他们好脸色。不过师祖祖大概也是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特意带了我和年辞卿恶心他们……嗯……我和年辞卿很能折腾人吗?

    吃了饭,师祖祖提出去看那个叫钟辰的病人,我和年辞卿就被安顿在两间屋子里,钟染还是被要求回山下道观。

    “师父,我也要去道观。我今天救了一个人,我怕他醒了又不舒服,放心不下。”年辞卿向师祖祖施礼道。

    我不愿意一个人待着,于是也说了类似的说辞。

    “可——”

    “你说什么?那个杂——他还没死?”女人尖厉的声音乍起,我厌烦地礼了礼发丝。

    男人乐呵呵搂住女人的肩膀以示安慰,对年辞卿说:“小年先生啊,你救的那个恐怕就是犬子。老夫在此多谢了。”

    年辞卿面露喜色:“那我把他送上来?”

    女人一翻白眼。

    男人叹息一声,道:“那孩子嗜血好战,是天生的魔头,他一到山上来就要杀死他的母亲。”

    年辞卿一怔。

    师祖祖斜睨他们一眼,又看我神色如常,说了句,我去看看辰贤侄,拂袖而去。女人连忙拨开男人的手跟上。

    男人的语气愈发沉痛,他捶胸顿足:“我一世英名,竟生下如此孽子!这孩子是先前受了些委屈,可他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杀华儿,华儿是他的母亲舍不得教训,我只好当这个恶人。谁成想这孩子气性大,竟砍断了小辰的腿!我们只好让他下山去冷静冷静。”

    “那他的伤——”

    “他自己捅的。他向来喜欢鲜血,这能让他兴奋,也能博同情去掩盖自己犯下的过错。”男人摇头道,“如今我们让他下山,也是为了让他改改这个毛病。”

    年辞卿有些动容,但到底不信:“但这事玄乎……”

    “钟染可以作证。”男人面相威严,看向钟染,露出一个微笑,“钟染,你说是不是?”

    钟染打了个寒颤。他只觉得父亲的影子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倒在他身上,漆黑的,粗糙又粘稠的,侵入他的口鼻。他仿佛窒息。他的眼底爬上血丝,从干裂苍白的唇中挤出一句,是的,我可以作证。

    年辞卿点点头,说知道了。

    男人也满意他的做戏,就如我先前一样,得意。但他眼里竟满是痛快与恶劣的喜悦。

    “小年先生,犬子那里还劳你挂心了。”虚伪的人如是说。

    年辞卿还礼貌地回应他,我却不愿意在听到他的声音,再看看木头似的钟染,顿时心里窝火。年辞卿轻轻拍拍我。

    男人留钟染说是有话吩咐,就不留我们了,我早就等着他这句话,急不可耐地迈步走。

    我跟着年辞卿走出屋子。跨过门槛后,我听到年辞卿清朗的声音:“钟伯父,您知道随意编排人要下什么地狱吗?”

    未等回应,他拉着我往道观走去。

    “师父哥哥刚才那句话说的很好。徒儿佩服。”

    年辞卿蹙眉道:“我只是没想到一位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故发此问。”

    “就是,”我不屑道,“他还把我们当傻子。”

    年辞卿笑了笑:“或许是忽悠自家孩子习惯了吧。”

    我又想到钟染。

    我在一天之内对他的感观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以为是知己,后又觉得可怜,再觉得如天上的神仙,最终又怀疑是污泥沼泽中挣扎后妥协的尸体。我庆幸我与他不同,也怜悯他,却不赞同他。

    我与他萍水相逢,或许日后再无相见之日。

    我叹了口气,一筹莫展地和年辞卿搭话——这家伙每次正经后就喜欢说很多很多话——不知不觉就回到了道观。

    夜是那么静。让我想念起山间的蝉鸣。

    夏也有枯叶落啊。

    我坐在井边,听井底传出的来自地底的声音,还有屋内烛光摇曳下的哭泣声。

    好想睡一觉呀。我想。

    年辞卿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药,嘱咐道:“药要换得勤些,知道了么?”

    钟如玦红着眼问:“这药多少钱?”

    年辞卿想了想:“师父配的,卖出去大概有一两银。”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不过师父也说过,药本身不值几个钱,但他的名号值不少银子。你说这药的功效和制药者的名声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钟如玦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自顾自道:“这药比我和娘加起来都贵了……”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钟如玦惨笑道:“娘是被父亲用一碗汤面骗来的,等上了山,就被抛弃了。

    “我是个没有用的人。”

    “没有人是没用的。”年辞卿反驳。

    钟如玦摇头。

    “后来我和娘才知道,父亲有妻子。”“父亲”和“父亲的妻子”听起来很是怪异,那个女人不是他的母亲,却是他父亲的妻子。

    “父亲喜欢他的妻子,但是那个女人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出了意外,自此不能再生养。可是父亲的刀法需要一个有天赋的儿子来继承,于是他就在外面找女人,有了孩子后,孩子的母亲会被杀死,那些孩子,合适的就带回来,不合适的也带回来,活生生埋在这些树下。”钟如玦突然歪着头,笑嘻嘻地问年辞卿,“这里的花开的很好吧?”

    自然好的,下面可是有多少个魂灵啊。

    “我娘因为眉眼与那个女人有些相似幸免于难,她把我拉扯到十岁,后来在一处烟花地见到了父亲。

    “我在十岁的时候有了一个父亲,多了一个主母,少了一个母亲。

    “我的母亲已经不是我的母亲,她满心满眼都是父亲。不过我们母子俩在哪里都是多余的,后来那个女人嫌烦了,父亲就把母亲也埋进花里去了。

    “我本来也要死的,但是我的刀法已经超过了父亲的其他孩子,父亲也没心思再要孩子,就留了我了。

    “可我怎么甘心呢?我没做错什么,我娘……甚至是那个女人,最初都不过是喜欢一人罢了,只不过最终一个因为不爱被视若草芥,一个仗着被爱为虎作伥罢了……她折磨我打骂我欺辱我和娘,我熬的这几年好像比一生都要长。

    “我想让他们和我娘一起埋进花里。可那个女人知道了。她让钟染杀我,钟染不敢;她让钟辰杀我,我就断了他一条腿。”

    钟如玦狂笑起来:“我要让他们一家在地狱团聚。”

    但他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啊流,似乎在责备着他的无能。他问年辞卿:“小大夫,你说,我能做到吗?”

    年辞卿说:“先养好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