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未曾想过会分离(2)
我被一排排铁骑吓得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刀上黏糊糊的,有些渗人。
坐在高高的白马上的将军威风凛凛,气宇轩昂,一把长枪闪着夺目的光。烟尘滚滚而过,肃杀的气氛将我包裹地喘不上气。
不敢相信,这么一支军队,竟然打不过大雁城外的叛军。他们大材小用地来剿匪,剿的又是什么匪呢?
“咕噜咕噜——”后面拖着几辆板车。
我偷偷看去。
是……头颅,脏兮兮的,铁锈色带着点紫色的,是“山匪”的头颅。一张张脸都扭曲变形,我没一个觉得眼熟,却又每一个都怀疑认得。
“咕咚!”
一颗圆滚滚的头颅滚落下来了,一个髯虬大汉“呸”了一声,嫌弃地拽住毛发,提起来放回板车上。
一路滴滴嗒嗒,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我听到了笑声,他们都笑着,连马背上的将军也在笑。我什么也听不懂,只听懂了一句话——
“一个山匪二十两银子。”
他们的板车上,大概有几千两白银了吧……
我很害怕。
我竟然连呼吸都停滞了。我不能被发现,反正我恐怕就是“山匪”的一员。
我听着兵甲摩擦声远去,也没敢放松,而是贴着墙壁一动不动站到腿软跌坐在地上为止。
我突发奇想。
如果我还是郡主,我是不是也可以和他们一样高高在上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呢?我是否可以杀了这些人,让自己不再害怕、让那些头颅的主人瞑目了呢?
我靠着布满淤泥的墙壁干呕不止,眼泪夺眶而出。
幸好我的胃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否则又要浪费粮食。在呕出几口酸水后,我终于停了下来,马不停蹄往村子的方向跑。
年辞卿那里应该没事吧?
我在板车上没找到他们的头颅。
“是吗,什么那么多头颅,你全部看清楚了吗?”
“没有他们的,一定没有!”我极力反驳内心鬼怪的低语。
“人死后脸会发生变化,你就算看到了,又能认出来吗?”
“我可以的……住口!”
怎么可能呢,几十里地,两三个时辰罢了,怎么会这般火急火燎的,就这样了呢?
我怀着侥幸心理,疯狂地往前跑。
我感受不到时间的存在,因为它是如此漫长,如蚁虫钻进我的身体,啃噬我的心脏。
我开始想如果年辞卿死了会怎样。
我要不要给他立碑呢?他的头颅大概在板车上,我哪里找来还他全尸?
我要不要给他报仇呢?但是那是谁的兵,我只知道一个尉迟海的名字,但他是不是凶手我也不知。
我……
我怎么办呢?
呸呸呸!他未必死了,说不定回去之后他发现我没有带回侧柏叶还会教育我一顿呢。到时候我就勉为其难乖一点,不顶嘴了……
我把所有可能都想了。
等临近村子,我竟然冷静得吓人。
我站在仅仅能远远看到村子的地方,不敢前进。
我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白发人向我走来。
他看到我,一愣,随后笑了,笑得苍凉,笑得悲愤:“看来他派你出去还让你逃过一劫了。”
“年辞卿呢?”
“死了。”
两个字,他的结局。
我颤声问:“怎么死的?”
钟如玦道:“为了保护一个孩子,他没有躲起来。”
“你躲起来了?”
“我逃了。”
“那你为什么不带上他!你不会把他打晕带走吗?”
“他说他给那个孩子包扎完就走!”钟如玦抱着头跪了下来,崩溃道,“我们都以为只是来抢粮食,没想到他们是要拿我们的命换银子!
“我察觉到不对赶回去的时候,我已经找不到他了!
“全是无头的尸体,身上的东西都不剩,只有些烂布条……我一怒之下杀了几个……就没有力气了……我……
“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保护不了的废物啊……”
我说:“你先处理一下伤口吧,再流血,你就要死了。”
钟如玦凄惨地呜咽了一会儿,突然眼中闪过希冀,期待地看着我道:“余丫头,帮我回去看看吧……兴许他已经躲起来了……”
我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恍惚间我想起了阿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起他。我自暴自弃地想:年辞卿死了,你居然还能想着别的男人。
见我没反应,他状若癫狂:“快去啊!”
他喃喃:“好不容易又遇到一个真心待我的人,不可能死的……好人有好报……他是好人,他不会死的……”
我哀叹一声,走进村子。
腥甜的血腥气。
我慢慢往里走。
我看到在血红色的世界看到一具无头尸体,一根银针穿指而过。
那是他的银针。
也不一定是他慌乱中扎到的,说不定是……
说不定是什么呢?
我越看那具尸体,越觉得像他。
可我希望那不是他。
我内心的无力感涌上来,溢出去,我一瞬间茫然——这是谁,我不认识;这里是哪里,我没来过;我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拔下那根银针,拿出火折子。
所有东西都能化为灰烬,但罪孽不能,恨也不能。
“他死了。”我对钟如玦说。
钟如玦已经恢复了正常,一身的血与泥。
他凉凉地看我:“你要为他报仇吗?”
“你认为我会不会?”我也看向他。
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滔天的恨意。
钟如玦冷冷道:“元余欢,自此以后,我会为了给他报仇不择手段。”
我明白他的话的含义:
必要时,舍弃我。
我说:“我亦如是。”
夜深了。
我和钟如玦一直在向前走。
不知道往哪里去,但离那村子越来越远。
最后他撑不住,栽倒在地,这才就地休息了片刻。
一停下来,我心中愈加憋闷,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连悲伤也卡在那里,让我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年辞卿真的死了吗?
我现在还在怀疑这一点。
我把银针递给钟如玦,钟如玦看着红了眼眶,把它用布包好,收起来。
我问:“你打算如何?”
钟如玦道:“去找那个说愿意收留我的门派。”
我说:“那恐怕不是个好去处。”
“那也没办法,”钟如玦麻木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不加入一方势力怎么报仇。”
“你可以去找阿染。”我说,“他在大雁城。”
钟如玦摇头:“他会收留你,但不会收留我——我也不愿。我要亲手杀了那帮贼子,不需要他。”他看看我:“你要是想找他庇护,我送你去。”
我摇头:“我自有去处。”
“去你原来的家?”
“对。”
“云翎害死了年辞卿你还想回去?”他语气淡淡,但我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我冷笑:“元余欢不过一介平民,但云安郡主不是。云安郡主有权力,而权力可以让我早日报仇。”
“可是你根本不记得他们是谁。”
我苦笑。
他见我不说话,也不再说话,闭目休息了。
然而我在半夜隐隐约约听见他压抑的哭声。在我迷离的双眼中,他拿着刀一刀一刀去割自己的腕子,鲜血淋漓,呜咽:“为什么,为什么!”
我以为是梦,毕竟他先前已经哭过,不应该再这般失态。
次日我问他,他说没有的事。我就更相信是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