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染要去当官了，一个芝麻小官，桃华的姨娘捐的。

    桃华早年为了钟裕和家里闹得不愉快，如今她的姨娘给了一笔钱，之后就彻底断了关系。

    世道不太平，皇帝失了京都，躲到南方去，桃华不想让钟辰搅和进这浑水，但迫于生计，就让钟染去了。

    身着官服，戴着高高的官帽，钟染有些手足无措：“母亲，我不懂怎么当官，这样恐怕会伤害百姓……”

    桃华道：“让你当官是为了钱财，又不是为了百姓！”

    “可是……”

    “钟染！他们与我们不相干，你连自己的母亲都无法赡养，有什么闲心去管别人？”

    钟染低着头。

    钟染听桃华的话去当了官，可他到底没有读过书，且性子软，没办法和旁人走到一处去；再加上他知道他做官而大哥却只要坐享其成，心中更是悲愤。

    可他每次拿了俸禄，就会看见母亲的笑容。

    那一刻，他不用面对母亲怨恨的眼神。

    那一刻，他仿佛才真正成了母亲的儿子。

    他从小没有体验过的温暖……即使知道是虚情假意，却还是让他不自觉沉沦其中。

    可是当了小官，也注定是蝼蚁。

    云翎三百三十五年，厉帝元琅外出游历大雁城，钟染等一众官员跟随。

    唐云初，大雁城少城主，欲刺杀元琅。

    钟染看着眼前的乱象，心中惶恐：“不要牵连我……我……我知道前去护驾是一个机会……我不想用命赌这个机会……我死了，我母亲和大哥怎么办？”

    可是由不得他选择。

    一片兵荒马乱中，一个看他不顺眼的官员，竟然壮着胆子将他推向唐云初。

    唐云初一惊，手中的刀顿住一息。

    钟染的模样向来让女子也自愧不如，除了他的父母兄弟，没有人会对这张脸无动于衷。尽管他缺了些气质，但唐云初依然滞了呼吸。

    唐云初是个美人，她眉宇间带着英气，此刻一身宫装更是显得如花似玉。

    但钟染无暇顾及。

    他只想活命，他不想死。】

    “唐云初，他的穆贞夫人。”我觉得好笑，“他娶了上辈子的……敌人？”

    “是的宿主。”

    “那么……年承佑是……年承佑是钟染和唐云初的孩子。”我问系统，心中却早有定论。

    真是可笑，我竟然在给自己的爱人养他和别人的孩子。

    听到系统的肯定，我没有多么心痛，只觉得疲惫不堪：“系统，年承佑可以杀吗？”

    “可以的宿主，新故事还没有成型，年承佑还不是男主，他只是男主预备役而已。”

    “那我杀他，我可以变成新故事的主角吗？”

    “不能。”系统的话冷冰冰的，“你已经是女主了——杀年承佑的任务什么时候执行？”

    我叹了口气：“再说吧。”既然杀了年承佑不能让我成为新故事的主角，那么他的存在于我而言就不重要了。我也无所谓他的生死。

    但我以后应该不会理他，我不想容忍钟染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不想看见钟染出现在我面前。

    “宿主！你对钟染的爱慕值掉到10%了，再这样下去我还怎么充电呀！”系统叫道。

    “不还有亲情值吗？”我不耐烦地瞪它，“你若是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也不介意继续当傀儡。”

    系统哑声。

    【唐云初被钟染杀了。

    钟染的暗器，一根针，洞穿了女人的心脏。唐云初倒下时，目光中还带着不可置信：她怎么会被一个小小文官杀死呢？

    元琅见此，开怀大笑：“钟爱卿好身手！”

    钟染诚惶诚恐跪下。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帝王的威压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冷汗淋漓，颤抖着。

    其余大臣喊着什么“陛下洪福齐天”“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元琅一拍桌子，全场哑然。

    “把刚才说话的人给朕拖出去砍了！”他一挥手，草草决定了所有人的结局。

    听着四周的求饶声，钟染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那个女人不错，今晚送到朕那里。”

    女人，这里唯一的女人不只有唐云初了吗？一个死人。

    钟染感觉自己的身体浸泡在沸水中，腹中空气被挤压出去，胃里还堆积着方才吃下去的芙蓉酥，此刻直要从食道向外爬。

    元琅盯着钟染，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他走上前去，伸手扶起眼前颤抖的身体：“钟爱卿快快请起，你护驾有功，朕封你做光禄勋，好不好？”

    钟染哪里知道光禄勋是什么，他只管战战兢兢谢恩。

    至于唐云初的尸体，他偷偷葬了，从楼里寻了几个献给元琅，看着元琅似笑非笑的眼，他汗如雨下。

    元琅没有为难他，挥手让他走了。

    自此之后，钟染倒是过了一段吃喝不愁的日子，除了看见时元琅心慌一下，其余时间还算自在。桃华和钟辰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也没有找他的麻烦。

    事出反常必有妖。

    桃华是个愚蠢的女人，不仅限于爱情方面。她的幼子在云翎为官，她却又觉得起义军更有势头，悄悄地把长子送了去，想赌一个从龙之功。

    当钟染知道这个秘密时，他崩溃地去找桃华，这是他长大后的第一次质问：

    “母亲，你让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大哥将来一定能得个爵位，你到时候不也享福？他可比一个光禄勋出息。”

    “出息？母亲，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只会让我们两边不讨好。再说，叛军能不能灭了云翎只是未知数，到时候大哥被——”钟染忽然顿住了，他看到桃华冷漠的眼睛，不带一点温度的眼睛。

    他笑了。

    他问：“母亲，你是觉得，真有那一天，还有我顶罪吗？”

    桃华第一次温柔到抚摸孩子的脸颊，可钟染却浑身一颤躲开了。桃华温声道：

    “钟染啊，皇帝那么喜欢你，到时候你求求情，我们都没事了，不是吗？”

    “你胡说什么！结果只会是满门抄斩！”

    “你又在胡说什么呢？”桃华漫不经心道，“造反的只有你一个人，你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钟染一愣。

    “我不是你们的家人吗？”

    桃华温柔一笑：“你当初差点害我没了命，又私自放走那个孽种气死了你父亲，还有什么脸面说是我们家人呢？念恩，你真是在赎罪罢了。”

    女人飘然而去，钟染愣在原地。

    “赎罪……吗？

    “赎罪？哈哈哈哈……我赎罪？”

    他已经不想管桃华那荒诞的逻辑，他只是在想，自己的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赎罪吗？

    他又有什么罪孽？

    “母亲！”桃华的身影愈来愈远，钟染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喊她，“母亲，你开玩笑的是不是？是不是！”

    他比谁都清楚。

    不是。】

    “世界上当真有这样的亲情吗？”

    “你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钟染跪在元琅脚下，城外是烽火硝烟。

    元琅冷笑：“朕竟不知，爱卿的哥哥还是泱离贼子的小头目。”

    钟染目光空洞：“回陛下，不关家兄的事，是臣……”

    “朕知道你这些年委屈，所以想送你个礼物。”元琅将桌上的嘎巴拉碗扔到钟染面前，“朕将钟辰送给你了。”

    钟染麻木地捡起碗，看着上面的纹路，看了很久很久。元琅就笑意盎然地看着他，欣赏着他。钟染轻轻抚摸着每一条缝隙。钟染笑了：“多谢陛下！”

    “哦，你打算怎么谢朕？”

    “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很好！朕需要一个嘴巴严的替死鬼。”

    “臣明白。”

    钟染身着云翎帝王的服饰，站在城墙上。城墙下，一匹白马上，坐着的叛军首领。首领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她好奇地，用充满战意的目光盯着他。

    她已经不是只会“本郡主长本郡主短”的娇蛮丫头。元琅杀害了她的家人，她想要元琅付出代价。

    到头来，一无是处的只有他一人。钟染的眼睛里含泪。

    钟染道：“如玦，竟然是你……果然是你！”

    他一跃而下。

    他没有死。

    他在暗无天日的地牢睁开双眼。

    “怎么，不杀我吗，钟如玦？”

    钟如玦道：“你不是皇帝，死了没用。”

    “活着也没用。”钟染自嘲道。

    钟如玦沉默，良久道：“兄长，主母……桃华想要见你。”

    “她活着？”钟染的眸中闪过亮光，但很快消失不见，“我……”他想说不想见，可不知为什么，他说：“我想见她。”

    “她会杀你。”

    “她要杀便杀吧，”钟染笑笑，“没什么比这样的结局更好了。”

    他不禁回想，回想那个老和尚，想李婶，想那个一见钟情的姑娘，想钟如玦，想桃华，甚至也想了元琅。

    他回想起自己早年拜的神像。

    “神仙，为什么不可以怜悯我一点呢？”

    桃华已然成了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她拿着簪子冲进来，一下一下刺入幼子的身体：

    “要不是你你大哥怎么会死！都怪你，都怪你！我就应该在你出生时杀了你！”

    钟染气若游丝，嘴角挂着解脱的笑：

    “母亲，大哥的头骨被做成了碗，我前些天还用它吃过饭呢……”

    桃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簪子扎入钟染的眼睛。钟染眼前一片漆黑与血红，他却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他轻轻道：“母亲，你活该呀。”

    说罢，伸出手扼住女人的脖颈。女人挣扎着，皮肤上青筋暴起，血管破裂，在她脸上像是开出一朵朵小花儿。

    女人面色紫青，抽搐了几下，渐渐不动了。

    钟染喘息几声，喃喃道：“母亲，您可以爱我吗？”

    他像个孩子一样慢慢钻进女人怀里，笑道：“抱抱我，抱抱你的孩子吧……”

    “他马上，就要死了。

    “他的罪孽，也该赎清了。”

    钟染，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