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放她走
李婶只是一个平民妇人,当了几年太后也没什么架子,只是格外喜欢把各种各样的首饰一股脑往头上戴,看着很喜庆。
她见了我,笑吟吟的:“元元姑娘,我……哀家记得你,当年老爷夫人请你和你师祖师父吃过饭呐!”她也许是有些激动,同手同脚地走下来,眯起眼睛打量我。
我笑笑:“儿臣参见太后。”
李太后“哎哟”一声,竟然伸出手捏我脸:“娃儿贼溜俊,还懂礼貌,二少爷果然是福星,连媳妇们都个个水灵!”
谢谢你夸我,不过还是请放过我的脸,谢谢!
我后退两步,却被拽了回去。李太后乐呵呵让宫人给我递了茶点,道:“元元啊,你和二少爷什么时候生一个?”
我一口点心噎住,差点一命呜呼。
一边咳嗽一边喝下一口茶,我才从眼冒金星的地步恢复过来。我艰难问:“您为什么这么问?”
李太后道:“元元,你是我最喜欢的儿媳妇儿,可是你都快三十了,连个孩子都没有,这皇后地位不稳呐!”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谦恭:“儿臣已经有承佑了。陛下其他的孩子,臣妾也会视如己出。”就当养侄子侄女了。
“可是你都快三十了,年纪大了不好。”李太后苦口婆心。
我无语,静静听她唠叨,最后不得不发了毒誓:“臣妾若是三年内无子,元琅不得好死。”
“难为你发毒誓——谁不得好死?”
“儿臣的一个侄子。”我无辜地眨巴眼睛,信誓旦旦,“儿臣与他关系甚好,他若不得好死,儿臣恐怕会郁郁而终。”
李太后若有所思,点点头:“也行。”她顿了顿又叮嘱:“皇帝有很多妃子,元元,你要好好待她们,不要心生妒忌。”
我点头:关我什么事,我哪有功夫妒忌她们?
但眼见李太后又滔滔不绝,我忍无可忍道:“太后,儿臣瞧您风韵犹存,不知这长夜漫漫会不会寂寞?”
李太后道:“是有点,以前还会和几个老姐妹说说话,可是后来走散了,找到的只有一句‘不幸死了’,哎……命啊……”
我颇为同情,但还是笑岑岑道:“您要是寂寞,儿臣为您找几个侍君怎么样?儿臣眼光独到,定能解太后孤寂之苦。”
李太后瞠目结舌:“你你你……”
“太后这是同意了?那儿臣就去和陛下商量!”
李太后两眼一翻,差点没被我送走。
得罪了李婶,谁让你老说我快要三十岁。
不出我所料,我在三息之内被赶出了青宫。余馨担忧道:“娘娘,太后只是一时生气,您不要太难过了。”
我忍不住想笑,然而我实际上还是笑了:“哈哈哈……”我笑得不停,反倒让余馨有些害怕,不过她素来知道我有些疯症,也只是默默跟着我不发一言。
次日,韩晴兮的鸽子飞来了。我拆开一看,上面写着:
庭院珠帘三五道,
盼君不归恨频生。
忧思不忘斑两鬓,
只求再见云中仙。
我摸摸信鸽的身体,毛茸茸的很舒服。我回了一句“云起鹰落月不明,老僧青灯拜古佛。若求故人再相见,且盼元夕梦中逢。”我让余馨——她现在是我的心腹,不过她不知道我是要谋反的,她只以为我是在和情郎联系——悄悄放走了信鸽。
韩晴兮的意思是,有云翎旧臣想见我。
可如今局势不明,我要先让钟染放松警惕,然后再见。不过我很自信,所以我与韩晴兮相约元宵节晚上在京城的一座寺庙见面。
可也算是凑巧,钟染找了个画师为各宫妃嫔画像,韩晴兮作为史官跟在一旁记录,我与韩晴兮碰了面。
韩晴兮的眸中倒是有些神采,但更多充斥着疲倦。
我像个木偶一样端坐着,轻轻笑着问:“韩太史,近来天气炎热,可要用一些绿豆汤消消暑?”
韩晴兮拘谨,规规矩矩地婉拒我。
她的状态不太好。
我以为她只是累了。
毕竟这一天天殚精竭虑,怎么能不累呢?
我叹息一声,僵硬地等着那画师将我的轮廓印在生白的宣纸上。画像画好,我看了看,活像个木偶,一点也不像我。
我夸赞道:“果真好画。”
画师得意行礼:“娘娘谬赞,臣也是头一次见着娘娘这般国色天香之人,臣之笔力无法绘出娘娘万一。”
我笑笑:“是个会说话的,余馨。”
余馨从袖口拿出些金瓜子递与那画师,画师的脸乐得活似盛开的花。他乐呵呵奉承几句,实际上没一句对我胃口。
我挥手让他下去,又单独留了韩晴兮。
“晴兮,你我也算是旧识,怎么如今对我生分了?”我佯装悲凄,抹泪道,“新帝宽仁,你我二人不过故交,你怎么连进宫陪本宫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呢?”
韩晴兮缓缓摇头。
“嘎吱!”
“嘎吱!”
这好像是韩晴兮脖颈转动时发出的声音。
她张开嘴巴。
“嘎哒!”
她的骨头好像生锈了。
她的嗓音像是从沉重的磨盘里磨出来的。她赔了一个笑脸——多么可怕,她的脸皮被经脉彻起来,却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彻她的骨头——她“嘎吱嘎吱”折下腰,“哐当”一声跪在我面前:
“皇后娘娘。”
“不要这么叫我!凭什么你也这么叫我!我不是余欢吗不是你的郡主妹妹吗!韩晴兮!”
我才不要当什么钟染的皇后!
我是元余欢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也这样叫我!我不是和你说过余馨可以“信任”吗?为什么,为什么不喊我余欢!
我们都——
我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我看向韩晴兮记录的纸张。
上面写着:
泱国元昭四年丁丑,晦,帝命画师钱虎绘后宫佳丽以遗后世。虎,芗河人也,幼失怙恃,大母杨氏悯其孤弱而食之。五岁,画仙子传道受业于梦。十岁,闻名于天下矣。
云翎末年,厉帝要之,弗受。帝大怒欲杀之,虎谓帝:“臣以寡德,无画仙之才,何以绘尧舜乎?”帝说,释。虎窃纵火而亡,曰:“竖子安能贱吾笔墨!”大笑而去。厉帝怒,然虎之迹不见察,故弃。
泱帝伐元,德配天地,虎慕其仁,自荐曰:“臣以区区之笔,妄遗真龙之像于后世,可乎?”帝说,遂画之。帝嘉其妙笔,遂命虎绘后宫佳丽。
元氏,云翎遗孤也,帝之青梅,位居中宫。虎……
我没有再看下去。
这字迹……
为什么这么陌生?
和我……
和我一起谋划造反的人……是谁?
是谁!
哈哈哈……
是不是我的臆想?
我是不是笼中鸟,臆想出一把锁,却又困住我自己!
我根本不是什么女主,我只是一个困囚!
我只是一个帝王的妻子,一个孤零零的皇后啊!
哈哈哈哈哈——
“韩晴兮!”我嘶吼道,“我恨你!”
韩晴兮的眼珠间或一轮地转,证明她还是个活人。
“娘娘息怒。”
你闭嘴!你闭嘴!都走!都走!都不要管我这个没用的小丑!
“你滚!你滚!”
哈,床边放的是什么?白瓷!上面画了什么?燕子!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永远被困在这里!凭什么燕子也要被困在冰冷的白瓷里!
我要放燕子出去!
放它出去!
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