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医院规定，双人间不允许异性陪护，所以，艾妈林永珍住的是单人病房，费用比双人间贵了点，但方便姐弟俩轮流陪护。这样的话，艾莲晚上就可以去夜巴黎上班，而她一晚的演出收入，远高于单人病房多出的费用。

    虽然出了ICU，艾妈的身体仍很虚弱，每天都要打针、吃药、打点滴，还要输上好几次氧。还好，她上洗手间能够自理，也能在室内稍微走动那么几下，但户外活动就得坐轮椅了。

    一连三天，她都相当气虚，连话都说不了几句。自她在ICU苏醒以来，这么多天，憋在心里的话早已堆积如山，尤其是经历了这次鬼门关的考验，有些想法突然就变得空前强烈起来，她急于向儿女吐露自己的心声，但身体却不允许她开口。

    到了第四天，也就是10月21日，她终于有了一些开口说话的力气。这天下午，她一觉醒来，感觉气力略有恢复，胸口似乎聚起了那么一点气，可以支撑她说上几句话了。于是，她就对坐在身边的女儿说：

    “小莲，妈这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妈，你没事的，你什么都不要去想，好好养病，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妈这身体自己最清楚，撑不了多久了，你爸爸在地下等着我呢，我啊，就是放心不下你们姐弟俩。”

    林永珍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起来，眼泪扑簌簌地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妈！”艾莲的眼里噙满泪水，声音也哽咽起来，“你别这样想，你会长命百岁的，你就放心养病吧，我和弟弟会照顾好你的。”

    “唉——”林永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刚才情绪那么一激动，好不容易聚起的那点气，顿时耗得一干二净。她感觉气接不上来，胸口猛烈地喘息着，呼吸中夹带着一阵阵的湿罗音和哮鸣声，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可嘴上说不了，心却还是能说，她的心接过了艾莲刚才的话：

    “我的宝贝女儿，我怎么能放心得下呢？你们两个别说成家了，到现在连个对象也没找，万一我就这样撒手走了，到了地下，见到你父亲，可怎么向他交代啊！”

    她想起了苦命的丈夫，两年前一声不响地离她去了。可怜他辛苦一辈子，没享过几天福，走得又那么的匆忙，连儿女成亲都没等上，更别说抱孙子了。

    她不怕死，怕的是死得和丈夫一样，既见不到儿女成亲，也抱不成孙子。她禁不住在心中呼天抢地：

    “老天爷啊！请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当娘的吧！求求你，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让我死得瞑目吧！”

    她又转过来，在心里央求女儿道：“小莲啊，我也求求你，别再拖下去了，赶紧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吧！”

    这时，她的意识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将心里的话从口中吐出来。于是，她尽力鼓起身上残余的气息，想用它们顶开那张咬得铁紧的口，不料那气运得太过急促，口是张开了，出来的不是话语，而是一阵猛咳，这下，气喘得更厉害了。

    艾莲连忙凑上去，又是抹胸，又是拍背，情急之下，一席安抚母亲的话脱口而出：

    “妈，你快别说了，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我答应你，一定抓紧时间找对象结婚，你就放心吧！你再也不要着急了，别把身子急坏了，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林永珍听到女儿这一番话，非常意外，这倔丫头第一回如此积极地表态。她的心中一阵惊喜，片刻之后，呼吸也顺畅了一点。

    2

    还不到下午六点，艾松就下班来到病房，顺便还从医院食堂打了三份饭菜。他说，老板得知他要去医院陪护母亲，就让他这段时间提前一小时下班。母女俩听了，都觉得这老板挺有人情味。

    吃过晚饭，艾莲赶去夜巴黎上班，艾松留下来陪护母亲。

    林永珍吃过饭，因为血液流向胃部，呼吸更加急促，大脑也有点缺氧，一时又不能说话。半小时后，血液从胃部回流到全身，人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补充了营养，一家人又其乐融融地共进了晚餐，特别是艾莲刚才的表态，这一切，令她的心情上升了好几度，精神明显好了起来，自然那气息也就跟着增强了。

    现在轮到母子俩对话了，两人先围绕爱松的工作一问一答起来。

    “小松，你那个班最近上得可好？”

    “挺好的，公司的办公条件不错，午餐很高档，还免费，现在工作还不算忙，主任和老板对我的工作挺满意的。”

    “哦，这就好！”

    “妈，巧得很，我们主任和姐一样，都是江大毕业的，我们老板现在也和姐一样，在江大读研究生呢。”

    “这老板多大岁数了，还一边工作一边读研究生？”

    “岁数不大，听说也才30多岁。”

    “这么年轻，做这么大的老板，真了不起。那他对你怎么样，好不好？”

    “他对我特别客气，也非常关心，我还从没听说过有这么好的老板。”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可要好好干，不要辜负了人家，要多向他们学习请教，将来也像老板那样有出息。”

    “嗯，妈，我会的。”

    做父母的，一旦感觉身体状况恶化，预感天命将至，便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意识，想要尽早了却生前的心愿，林永珍就算不想再颐养天年，至少也指望在走之前享受到含饴弄孙的福分。因此，谈话的最后，她对儿子艾松也提出了急切的期望：

    “小松，你现在有了工作，收入也不低，你也趁早谈个对象，让妈早点抱上孙子吧。”

    “嗯，妈，我知道了。”

    林永贞和儿子谈话，很是轻松，不需要像刚才同女儿谈话时那样情绪波动，所以，这段交谈不仅未耗她多少元气，还让她觉得更舒坦了些。

    3

    晚上八点多，艾妈正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艾松低头玩着手机，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艾松连忙跑过去开门，打开一看，站在门外的竟是熊主任和尤董事长。他一脸惊讶地与两位领导打招呼，又将他们引入房内，介绍给母亲。林永珍连忙坐起身来，和他们打招呼。

    房内只有两张椅子，艾松安排两位领导坐下，自己坐在病床边上。

    “林大妈，我们尤董事长听说您病了，特地来看望您，还给您带了10万元慰问金，聊表公司的一点心意。”

    熊韬说完，将一个装满现金的袋子放在林永珍的枕边。

    “这哪行啊，这钱绝对不能收，你们还是拿回去吧，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谢谢你们来看我！”

    林永珍坚辞不受，她这辈子没沾过人家一点便宜，更何况是这么大一笔巨款。

    “大妈，这慰问金既然拿来了，就不好再收回去，要不就伤了董事长的一片真心。要不这样，您看病花费很大，家里也不宽裕，这钱就算公司暂借给艾松的，等以后你们宽裕了，再还给公司，这样可以了吧。”

    这熊韬两片薄嘴唇，真能把死人说活，要说服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妇人，那还不易如反掌。

    林永珍还真的不敢推辞了，伤了董事长的真心，后果如何，显然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她只好默认了熊韬的说法，心想，就当是一笔借款吧，以后还了就是。

    于是，她便连声称赞他们是大善人，还说艾松回来常在她面前夸两位领导。

    尤熊两人一听，心中暗喜，这母子俩果然已经上钩。

    接下来，就是熊韬主导的拉家常了。他的切入点非常巧妙：

    “大妈，你有几个孩子啊？”

    “两个，还有一个女儿，今年三十了。”

    “哦，那应该结婚成家了吧！”

    “没呢，我正为这事烦着呢。这么大了，连对象都没谈过一个，可把我给愁死喽。”

    “大妈，您老别着急，现在的年轻人流行晚婚，和你们当年不一样了，你看我们董事长，今年都34岁了，也没找对象呢。”熊韬故意把尤东的年龄说小了三岁。

    “哦，尤董事长也没成家？”林永珍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位年轻有为的大老板，下意识地心动了一下。

    “是啊，光顾着干事业了，没功夫谈对象。”尤东巧妙地插了一句，把“护林员”说成了光棍汉。

    家常聊到这份上，已经达到预期效果，今晚他们来访，要的就是点到为止，触动一下艾妈那根敏感神经，让她本能地对号入座，这戏就算顺利开演了，后面的添油加醋，对点子熊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两人又与艾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打道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