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恶刀

第十七章

    “怎么朝廷军出动剿匪都能剿这么久,我大姑听路过的流民说那军队可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啊。”

    “你听那些丧家犬瞎说的吧,他们见过什么正规军啊,多半是自己臆想的。你是不知道,并州虽不如陇州,却也是群山连绵,正规军再正规也是日京城出的,哪懂得打什么山地野战。土匪再没有素质也是并州本地的土猴子,进了山不跟鱼入江河遨游一样,打得久很正常,只不过这次朝廷还真是下了狠心要把这匪患给根绝呀。”

    “是啊,连最南的幽州都送粮来了,估计还得打,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打完。”

    “噢,原来街头那贩子说的货是幽州运来的粮食啊,我说怎么这几天三个官府的人都在丰宁守着,还以为是来什么大人物了。”

    “哎,大人物也不来咱这啊,上边就是建明,月湖天乡呢,去那不比我们这有意思。”

    “也是,来了劳民伤财,不来才好。喝酒,喝酒!”

    尚裕听着旁人的讨论,再结合龙兴雅论,对并州战事多少也有了解。也难怪方才去德新官府里,偌大个府邸却不见几个人,原来全在丰宁守粮,并州平乱拉的战线太长太久,若是粮食供给跟不上那也只能落个虎头蛇尾,看朝廷这番决定,恐怕是要彻彻底底地把这乱给平了。

    只是竟要轮到幽州来供粮,到底是打到多么惨烈的战况才至如此。

    夜色渐深,他又不想回那有福客栈。思来想去,便走到端会的内河旁,靠在石围栏上看水波粼粼的河上驶过的艘艘花船。

    歌伎站船头,高声唱着吴语歌谣,动听的音乐萦绕在高挂的各色灯笼旁,沐浴着明光的河岸两边,聚集着围观的居民,他们急躁的视线被摆弄着身子的舞姬所吸引,曼妙的曲线在轻薄的群纱下若隐若现。

    同尚裕一样在围观的男人不在少数,他们其中不少人甚至将一串串铜钱丢过去,那不知道是他们多少日的薪资,就这么丢上游船,还有的掉入河底,他不太清楚这些是不是当地的习俗,只觉得有些疯狂了。

    一艘游船停在尚裕面前,撑船的小厮站在游船上说道:“我家姐姐想见见你,里边备有茶酒,你上来不?”

    尚裕看他一脸稚气,约莫不过十六七岁,他口中的姐姐多半是游船里的艺妓,也不知怎么会看上自己,不过时间也还余得多,上去看看也无妨。

    他整理了下衣物,随着小厮走入船舱里,心想着会遇到个如何美丽的女子,撩开幕帘后,见一俊俏人儿坐在桌前,双手轻抚木筝琴弦,方才在岸边所听的悦耳天籁便有一道是从这传出。

    “公子哥满身侠气,可是外边的江湖人?”那人开口说话,尚裕一时间辨不出是男女。

    “算走过些江湖路,我听你声音,似男似女,不知哪个才是阁下真身?”尚裕问道。

    “见得急,都忘记介绍了。小人单名一个春,无甚么姓,至于男女之别,我更是不多区分,按你们说法,算是个男人吧。”春缓缓说着话,手上的活却未曾停下过。

    这竟是个男人?尚裕有些惊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般柔美的男人,皮肤白皙细腻,动作优雅从容,实在不像是男儿身。

    这下有些头疼了,其实他并未和艺妓有过多少接触,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便说道:“春兄此番找我,是为何事?”

    一声妙音弹出,春说道:“我见公子岸上一人孤独,便有了请入舟中共饮的念头。”

    他抚平琴声,斟了杯酒推到尚裕桌前,说:“还请公子不要介意。”

    尚裕笑道:“既然春兄这般说,那便在下喝了便是。”

    看着舱内小窗的框起的景色,人人都在为游船喝彩,人人都容光焕发,小孩在河边打水,在岸边奔跑,大人冲着对岸嘶喊,丢着一串串铜钱进到黑不见底的河里,声色参杂着酒精充斥着尚裕的头颅,他兴奋起来,便开始同春讲述着过往经历。一来二去,觥筹交错之下,二人关系拉近了不少,已用兄弟二字相称。

    “春乃我的艺名,我听闻日京城里的乡绅豪侠在为艺妓赎身时都有重新赐名的习惯,又寓意着改头换面。裕哥,若我也有自由那日,你看什么名字适合我?”春轻轻举起酒壶,为尚裕的空杯满上,又给他的空碟子里添了些糕点小吃。

    尚裕并未多虑,直道本心想法:“春弟懂情理识书画,貌如美玉行似鹿鹤,我看叫文玉,如何?”

    “文玉?倒也雅致。”春遮面轻笑。

    游船从德新开往丰宁,由繁华驶入寂寥,自狭隘的内陆小河驶入庞大的建明支流,人音渐末,已是夜深。

    小厮把船靠在岸边,搀扶着春小心地从船板过渡到岸边。小厮看向趴在船舱中熟睡的尚裕,说道:“姐姐,这人好生奇怪,看起来人模人样,怎醉后净说些胡话。”

    “总比那些满嘴流油的好。”春披上袍子,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二人身旁。

    “他就放那里吗?”小厮问道。

    “让他好好休息吧。把船加租到明日,钱记得补上。”春走进马车中,车夫舞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一声长啸,马车飞驰消失于黑夜里。

    沈泗抱刀坐在客房角落的木板上。月光从窗外打入,木桌和地板被月光截出一块不规则却连续的白色区域,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诚带着一队人马来到尚裕住的客房,店小二唯唯诺诺,还以为住在这的人犯了什么重罪。店小二推开门,陈诚看了看空荡荡的客房,意识到尚裕今晚应该是出去了,他对店小二说道:“我找住这的人有些事,麻烦你明日告诉他来德新官府一趟。”

    店小二点点头,便看着陈诚带着一队人匆匆离去。

    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匆忙赶来的陈诚甚至没有发现客房里还有一人坐在角落。待店小二离去后,客房又恢复寂静,躲在角落的沈泗恰好能看到窗外半挂的明月,逐渐抬升的月盘散发着清冷的辉光,月亮越升越高,沈泗房中的光明却越来越少,从入夜开始,光芒就从未找到过沈泗坐着的角落里。

    如果王绍成功报官会发生什么?沈泗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自己会被抓住吗?

    自己会死吗?

    至少王绍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