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信高层例会。

    开会之前，吴项冬向吴婵看了一眼。经过将近两周的蛰居，吴婵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从容、稳重、干练。不，不能说恢复，更确切说是焕然一新。他能感觉到，女儿的眉宇之间洋溢着一种清新的气息。

    身为父亲，他竟然说不出那是什么，只是隐隐感觉，自从那愣小子把女儿带出去一次之后，吴婵身上就多了这样东西，令她显得更柔软，更温暖，也更自信。

    尽管吴项冬对李与非带有本能的敌意，但这小子为女儿带来的变化还是令他欣慰的，尤其是现在，他将在本次会议上宣布吴婵接管公司最重要的战略发展部，这样精神抖擞、沉稳练达的吴婵一定会令所有中高层放心。

    没想到，当他把这个宣布这个决策的时候，立刻有人朗声说：“我反对！”

    是个熟悉的女声，吴项冬皱了皱眉，直接看向吴娟。吴娟的确一脸不满和恼怒，但刚才那句话却不是她说的。吴项冬有点惊异地看见吴婵站起了身。

    “我反对！”吴婵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在场众人开始交头接耳。

    “吴婵，你怎么回事？”吴项冬在公司里对两个女儿都直呼其名，以示公允。他尽量压抑语音中的不悦。天信迟早都是两个女儿的，不过是时间问题，这也是决策层都默认的信息。吴婵本人这时候出来反对，不仅莫名其妙，简直是无事生非了。

    “我不适合在天信担任任何重要职务，我没有资格。”吴婵说。

    “你有没有资格，我们会讨论的，轮不到你反对。”吴项冬打断。

    “我必须反对，因为我犯了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大错。”吴婵平静的说。越平静，反而显得越坚决。

    “有问题，等下到我办公室谈。”吴项冬隐隐感觉不对，他试图阻拦吴婵说下去。万一真是什么大事，决不能让她直接当众讲，至少需要跟他商量一下。

    没想到一向善解人意的吴婵偏偏此刻完全不领会，固执地说：“我还是在这里讲吧。两周前的黑客入侵事件，是我造成的。”

    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震惊了。

    吴婵在众人的嘈杂中继续讲下去：“我发现芯片设计有漏洞，所以我找了一家测试公司的白帽黑客来攻击天信的系统。在这里我也希望大家不要追究这位技术人员，他并不知情，只是按照我的指示去做。对于造成的后果，我个人承担全部责任。”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吴项冬问。

    “我想说我是为了引起大家对芯片安全的重视，但其实……我更多是出于私心。”吴婵看了一眼吴娟，直率地回答。

    “我就知道！”吴娟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摔，大声地、恨恨地说。

    众人看看吴婵，再看看吴娟，立刻了然，议论声于是更大了一些。

    吴项冬脸色很难看，饶是他身经百战，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

    吴娟尖声说：“吴副总闯下这么大祸，居然让别人背黑锅，你不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吗？”

    众人安静下来，一起看向吴婵。

    吴婵坦然说：“吴娟说的对，我闯下大祸，我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正好趁着这次会议，大家可以讨论对我的处理，我愿意为我的错误负责，接受惩罚。”

    会议室里更安静了。吴娟也没想到吴婵如此痛快，竟想不出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技术总监打破了沉寂：“黑客攻击这件事虽然唐突，但其实并没有造成危害，漏电只是意外，坦率地讲跟系统被黑并没有关系。”

    另一名主管接口：“的确，虽然吴总私自找人测试，程序不对，但毕竟系统有漏洞是事实，如果不经过这一次，还不知道芯片安全有这么重要，也算吃一堑长一智。”

    “你们说得轻巧！一句意外就算了？下次出人命怎么办？”吴娟一拍桌子，和两名主管争执起来。

    会议室陷入混乱。

    “大家别争了！”吴婵大声说。等周围停下来，她平静地说，“如果大家没有处理方案，我自己提一个：我辞职。”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吴项冬咳嗽一声，说：“这样也好，你下到基层好好再学习学习。”

    “总经理，您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吴婵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只信封，走过去放在吴项冬面前，清晰地说，“我从天信辞职。我会在一周之内交接好我所有工作。然后，我再也不是天信的员工。”

    办公室一片静默，这下，连吴娟也惊奇地睁大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吴项冬回到家的时候，吴婵正在整理行李箱。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爸爸，我想搬出去住。”

    “胡闹！胡闹！辞职、搬家，你到底想干什么？”吴项冬很少发急，这次是真急了。

    “我讲得很清楚啊爸爸，辞职就是离开天信，搬家就是离开这间房子。我已经二十九岁了，难道独立很奇怪吗？”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商量？”

    “我如果跟你商量，你会同意吗？”

    吴项冬一时语塞。

    吴婵拉吴项冬坐下，自己坐在他旁边，把双手放在他手上。从吴婵十五岁去英国读书以后，父女俩就再没有如此亲密过。

    “爸爸，放心吧，少了我，天信不会有任何分别。如果天信离开谁就不转了，那也不会在业界立这么多年了。”

    吴项冬心里一软，也推心置腹地说：“话虽这么说，爸爸也需要你啊，这么多年，你也帮了爸爸很多。”

    吴婵一笑，说：“我从二十二岁毕业就进入天信，一直到今天。天信是我的第一家公司，也是唯一的一家。难道您不想知道您的女儿还有什么潜质没有发挥？是不是在别的领域也很能干？还能不能做好其他职务？你就这么小看我吗？”

    “当然不是。你愿意做什么都可以，可是，那也没必要搬出家门啊。”

    “爸爸，如果你疼我，就让我自己选择吧。”

    吴项冬看着女儿，吴婵脸色温柔，但他了解这个女儿，她从小就这样，内心越坚定，外表越淡然。他知道，吴婵是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因任何事改变了。

    吴娟和谢雪华正在卧室里悄声议论，突然有人敲门，正是她们俩议论的中心——吴婵。两人警惕地看着她。

    吴婵走到吴娟面前，直率地说：“我走了，不光离开天信，也离开这个家。你不是一直很想赢我吗？现在可以痛痛快快地赢。帮爸爸把天信搞好，以后，你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给我看，是给所有天信人看，给你自己看。”

    吴婵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身后三个人望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