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仁得仁。

    苏衍知道，亲手杀掉妻女的莫古，活下去只会比死亡更加痛苦。对一心求死之人，苏衍自然不吝成全他。

    唯有，对地上的那一对母子，苏衍忽然陷入一种自我怀疑。

    倘若，不是由莫古手刃妻女，他真的会放一把火，烧了他们全家吗？

    这个问题也许永远也没有答案。

    令狐嫣怯生生的靠近他，低声呼唤了一句：“苏郎？”

    苏衍回头，想解释一番，但又发现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报以温柔的一笑。

    令狐嫣乖巧地没有问下去，而是上前抱住他，她竟感觉苏衍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这让她的拥抱更紧了。

    “苏郎，有有点害怕。”

    “怕什么？”

    “害怕……失去你。”

    火光熊熊，苏衍将这个风车屋连同莫古的家一并烧毁，在四周其他村民颤栗的注目礼下，架起火焰遁光，离开了此地。

    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以苏衍的速度，仅仅花了半日，就来到落英山中。

    此地已经算是落英洞天的安全范围，苏衍刚刚松了一口气。却隔着老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山坳里徘徊。

    捉妖御使，王之焕！

    黑骑军不是说撤出山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苏衍让令狐嫣原地稍待，他纵起一道红光，顷刻间已经冲至王之焕身前。

    “苏……苏衍。”王之焕表示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别误会，千机夫人已经与周宪台约好迁离时间，我是提前来此准备，以便协助沿途保护的。”

    “千机夫人已经准备好迁离了？”

    “昨日，夫人遣使者来大营，约定七日后，举族自无为县走故苍梧郡官道，直抵东海边。”

    苍梧故道荒废已久，鬼魅妖兽横生，就算在岭南道妖域中也算荒芜险恶之地。不过，倒确实是通往东海边最近的道路，如果沿途有捉妖司护卫，料想问题不大。

    苏衍了然，继续问道：“那到得东海边之后呢？”

    到了海边只是万里海域第一步，接下来还要跋涉茫茫海疆，方可到达妖怪祖庭，扶桑之国。

    “这个……宪台只是命我负责沿途护卫。想必千机夫人已经有了渡航之法吧。”

    苏衍不再与他啰嗦，回身与令狐嫣没入山涧不见。

    见到他们走远，王之焕身后有靖夜郎凑上来。“御使，宪台可是命我等……”

    “不急。一切，等三皇子前方大军的消息。”

    “是。”

    落英宫内，母女重逢，自然是有万般欢喜，尤其是当千机夫人听到苏衍寻来神药，治好了化形之病后，千机夫人更是一再投来满意的目光。

    在苏衍的询问下，千机夫人证实了王之焕所说，确实准备走苍梧故道前往海边。来时，苏衍一路也发现，落英宫下的市坊内喧闹不再，关门的关门，歇业的歇业，大大小小的牛马驮车排了一路，大家显然都在为迁移做着准备。

    说到这里，令狐妍道：“阿衍，正好，此时洞天里还有不少患病的，如果还有多余的材料，不妨一起给他们治疗。”

    苏衍当即答应下来，随即命人准备一口大锅，并把需要的其余七种药材吩咐给令狐妍去准备。

    “衍儿，这场病到底因何而起，你知道个中原因吗？”千机夫人问道。

    苏衍叹了一口气，而令狐嫣则是想到莫古一家的惨状，闭口不言。

    “尊上可曾听过御子一说？”

    “御子？没有听过。”

    苏衍将获得的御子情报分享出来，并直言不讳道：“造成嫣儿那般状况的罪魁祸首，就是隐藏在落英宫内的御子。”

    “衍儿，”千机夫人看了看周围，此时的居所内，只有三人。“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怀疑对象吗？”

    “没有。我曾想从浊世洞天的那位御子口中撬出情报，但却失败了。他们，似乎有种近乎偏执的信念。”

    千机夫人若有所思，“庆无忌此人不简单啊。”

    “的确是个对手。”

    “浊世洞天那边的战况怎么样了？我听无为县的捉妖司说，蠹县已经被攻下来了。而且，浊世洞天已被找到入口……”

    苏衍点点头，“庆军此番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收复整个岭南道。”

    千机夫人向南面遥望，“我看，未必就能这么简单。”

    她又复看回苏衍，“你们啊，或许都把浊世大君看得太轻了。”

    苏衍正要说话，却被她打断：

    “幸好，我们就要撤离中原，从此往后，这些是非，我也再不想管了。到了东海，那位我们身边的御子到底是谁，已经不再重要了。衍儿你说呢？”

    “……”苏衍没有说话。怎么会不再重要？那人把令狐嫣害成那个模样，而且他效忠的是庆无忌，对于落英洞天而言，就是个定时炸弹。

    别忘了，根据那份正道宣言，中原肃清妖域之后，正道还会组建联合军远征东海。虽然，昊天宗未必真的愿意这么做，但保不齐有庆无忌这样的人，继续利用御子来窥探祖庭虚实。

    “以后我和母亲，还有姐姐，都会更加小心的。再说，不还有苏郎你吗？难道你不跟我们去东海？”

    “嫣儿说什么呢，我不去去哪？落英洞天，还有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听到此话，令狐嫣笑得满心欢喜。

    外头，令狐妍已经命人把大锅架起，苏衍走到令狐妍身边，将用剩下的大半包五龙地捻根粉末交给她。

    “先用这些吧，不够的话，我再去想办法。”

    “阿衍，天地灵根如今十不存一，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些？”

    “自然……我也是有一些旧友的嘛。”苏衍笑道。

    令狐妍闻言脸色一红，“阿衍你别多想，那只是我之前游历之时认识的朋友，如果不是要迁去东海，我还打算找个时间介绍你们认识。”

    “好啦，妍儿姐，煮药去吧。”

    “你去哪？”

    “我去一趟黑骑军大营。”

    听到苏衍要外出，令狐嫣赶紧跟了出来，两人一直走到洞天出口的湖边。

    “好了，我又不是不回来。”苏衍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令狐嫣一脸心事重重，一路上显然她也想了很多，此刻忽然问道：“苏郎，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啊？”

    苏衍闻言却是一怔。僵了数息，才坦然回答：“我当然跟你是一边啊。”

    令狐嫣笑了，“嗯，去吧！办完事就快回来。”

    一路疾驰，苏衍在走之前，还需要知道一个答案。这就是他坚持要来黑骑军大营的目的。

    面对周宗翰，他开门见山问道：“周宪台知道漉江王安插在各大洞天内的御子吗？”

    “哦？”平心而论，周宗翰自己也是此番出征后，才第一次听庆无忌提到过，用他的话说，御子们在整个南征过程里，是立下大功的。化形之病的蔓延，直接让浊世大君的妖军实力，损失大半。

    但你苏衍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去接个老婆，还顺道跑到庆无忌大营去兜了一圈？

    “想来宪台是知道的。”

    “没错。”

    “那便请宪台告诉我，暗藏在落英洞天中的那个御子，是谁？”

    周宗翰看着他，“苏少侠，周某一向为人坦荡，我虽然知道这回事，但并没有具体的名单。这些东西，都由漉江王一人掌握。”

    苏衍回以目光，从对方的眼神里，苏衍初步判断，对方并没有说谎。

    “那就只能亲自去蠹县大营问一问庆将军本人了。”

    “慢着。”周宗翰提醒道：“落英洞天已经向我纳来降表，还有几日，就要举族搬迁。你这一去，若有耽搁，我可不等你。”

    处理完落英洞天之事后，周宗翰已经决定，率军去前线与庆无忌会师，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而且前日，三皇子已经按捺不住，先行动身了。

    “另外，三皇子为你请功的文书，已经到我这里了。苏少侠，这可是泼天的功劳啊！”

    “那宪台觉得，就凭这样的功劳，能否让庆将军把实情告下呢？”

    “漉江王的事，我做不了主。但在捉妖司这里，有功则赏。这样吧，在约定日期之后，我会最多再等你两日。”周宗翰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两日之后，落英洞天必须出海。”

    落英洞天浩浩荡荡一大批人，出来之后，就失去了洞天环境的庇护，在如狼似虎的黑骑军护卫下，平衡实则非常脆弱，几乎完全悬在周宗翰一人之信誉之上。

    苏衍施了一礼，“多谢宪台，那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