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衍辞了周宗翰之后，再次南行。往来反复，路途跋涉他倒是浑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在出海之前，必须要拔掉落英洞天里的那根钉子。

    此时的蠹县，城池已经被漉江王大军攻破，但是浊世大君带领手下十二妖王却在整个县域之内摆起了八大法阵，与大军相拒。

    所以，漉江王虽然趁着化形之病的蔓延一举拔掉了浊世洞天的血食场，解放了蠹县吏民，但是浊世大君的核心实力其实未有多损，此时八阵既成，浊世大君放出话来：

    “弟远道而来，路途辛苦，且容拙兄略尽地主之谊。”

    庆无忌则派使者回书：山野驳杂，料无甚美味，唯有金戈为炊，铁甲作釜，请浊世兄一尝寡淡。

    一番文书交锋之后，庆无忌立即组织了几次试探性突围，可无一例外，都被八大法阵逐一化解。

    庆无忌虽然心有不屑，但他也明显感受到，蠹县内，军心开始有些浮动。毕竟他们全军深入妖域腹地，图的是速战速决，而不是被什么八阵图拖进持久战。

    可是，浊世大君摆明了主场姿态，虽围，但绝不主动进攻，似乎打定主意，要把庆无忌的大军留在这里，好好的尽一番地主之谊。

    早有人建议他速速令黑骑军驰援蠹县，以便打开身后退路，但都被庆无忌压了下来。

    “黑骑军不来，我等尚有回旋余地，黑骑军若来，则我等恐有万劫不复之危！”

    黑骑军驻扎的无为县是进出妖域的锁钥，如果不彻底铲除落英洞天，冒然驰援，则此番庆国南征军就有被包饺子的危险。

    这般僵持之下，一则捷报，让庆无忌高兴得险些把面前桌案拍断。

    捷报来自督军三皇子，其人言：浊世洞天留守妖王胡枭大圣业已服诛，现在，洞天大门豁然大开，本皇子督一并妖众俯首，以迎王师。

    “没想到三皇子凭一己之力立下这等奇功！”

    捷报传来，让庆无忌大军中人人鼓舞，连日来突围不利导致的阴霾，一时散尽。

    随附这份公开捷报的，还有一封三皇子的私信。

    庆无忌摈退左右，独自拆开，越往下看，他的眉头缩得越来越紧。

    蠹县庆无忌的大营之外，则是被无边雾气笼罩下的蠹县县域，苏衍刚来此地之时，差点迷失其中，多亏了怀里小祖的指向，才摸清了前进的路径。

    可是，这条路，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前往蠹县的路。

    浓雾终于散去了，苏衍停下了脚步，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汪洋大海！

    “海边？”苏衍愕然，“难道我走错了方向不成。”

    他首先怀疑，自己是不是原本应向南，却行向了东边，一路来到了东海边上。

    他拍了拍怀里的小祖，檐角伸出，却犹疑不决。

    “小祖啊小祖，你这导航功能还得再练练。”苏衍把它塞了回去。

    就当这里是东海吧，那顺着海岸线，总能继续往南。苏衍打定主意，沿着沙滩继续走下去，不多时，他看到一个渔夫，正在一艘竖在树边的船里忙碌着着什么，传来咄咄咄的穿凿之声。

    有人就好办，苏衍走上去，打算问个路。

    “劳驾，这里是东海边吗？”

    渔夫看到有人来，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用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啥？啥海？”

    “东海啊。”

    “你这小哥真会说笑话，东海，指的是，东边的海？”

    苏衍被问的一愣，自己说的也不是外语，东海难道还有别的称呼不成？

    “我看小哥穿着也算体面，何必拿我一个粗人取笑，天下谁人不知，这世上有南海、西海、北海，却独独没有东海。小哥从哪里来啊？”

    啊？？

    苏衍一时竟然不知说些什么好，到底是自己糊涂了，还是这位大叔在寻开心？

    “那此地是何处啊？”苏衍指着不断拍起浪花的大海道。

    “西海啊。小哥有趣的紧，原来东西不分。”渔夫憨憨笑道。

    苏衍仔细打量着这位渔夫，最后视线落在他的眼睛中，想找出他说谎的蛛丝马迹，但结果却是徒劳的。

    这让苏衍感到一丝怀疑。常识里，正与渔夫所言相反，有南海、北海与东海，正是没有西海一说。这个世界轮廓早就被探得一清二楚了，西边是茫茫戈壁沙漠，沙漠的尽头，则是遥远绿洲中的佛国，别说海了，连像样的大湖都没有。

    苏衍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冷色，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二话不说，上前揪住渔夫的衣领子，手掌中探出的火舌，直逼对方面门，将他的胡子都燎弯了好几根。

    渔夫瞪大眼睛，显然是没想到好好的一个少年，为何突然动粗。吭哧道：“小，小哥，有话好说！我也没钱，只有这最后一艘船了。”

    对，船。苏衍刚才就想说，好像哪里不对劲，一直没反应过来，此刻提到船，才猛然醒悟。

    “你这是什么船？”

    苏衍指着边上的船，只见上面阴刻着繁密的花纹，造型古朴，尺寸足可容纳四五人同时乘坐。

    唯一的不同是，这艘船没有龙骨。

    没有龙骨就不可能在水中保持平衡，尤其是海船，更是如此。

    而这艘船的底部，却是平平滑滑的一整片，像是一只被放大了几十倍的小孩玩具。

    这就是刚才苏衍第一直觉感到不对劲的地方。

    “船还能是什么船，寻常的，纸船啊。”

    “纸做的船？”

    “嗯啊。”渔夫一脸茫然，“这，小哥，船不用纸做，用什么做？”

    有意思。苏衍顺着继续往下问道：“你刚才一直在凿什么？”

    “凿？小哥你不懂，我这是在刻蛮菩萨像咧！”

    “蛮菩萨？”这又是个什么东西。苏衍松开了手，走到船底部，看到那里确实有一副还未完工的刻像。

    刻像上，是一只脚踏莲花座、长着八只触角的大章鱼，偏偏头上，还戴着一顶佛光，显得那样不伦不类。

    “刻完蛮菩萨，这艘船就可以下海捕鱼啦。”渔夫粗糙的手抚摸着刻像，一脸虔诚。

    苏衍却是回过头来，再次看向那片拍打着浪花的大海，低声对小祖道：“小祖啊，我们好像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好咯！”就在苏衍望着大海沉思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渔夫的欢呼。

    他回头，看到渔夫兴高采烈，脱去了衣服，露出腋下两片大腮！

    苏衍倒吸一口冷气，按捺住上前就是一刀的冲动，却听他道：“小哥，来搭把手，帮我把船翻过来，再不下海，眼看着天就要晚了。”

    苏衍不动声色上去依言帮忙，纸船翻了过来，被拖到海边，趁着海浪，一点点往海中挪去。

    渔夫整理好捕鱼的渔网鱼线，还有一应鱼叉绳索等工具，最后竟对着苏衍伸出手，热情道：“小哥，要不要随我一起去捕鱼？”

    “好啊！”

    苏衍不假思索答应道。

    这一声答应之后，很快，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浓重的雾气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再次像中间聚拢而来，缥缈的海面，无尽的沙滩海岸线，一时尽皆消失。眼前所见，只剩浓雾之中一叶扁舟。

    苏衍握住对方的手，被有力地一拉，登上纸船。

    船行海中，平稳无比，甚至有那么一刻，苏衍怀疑这片大海也已经是不复存在了，在白茫茫的雾气中，纸船缓缓行向未知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