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山河赋

第四十五章 沔水袭击

    沔彼流水,朝宗于海。鴥彼飞隼,载飞载止。

    沔彼流水,其流汤汤。鴥彼飞隼,载飞载扬。

    驾轻舟游弋,挥飞舸齐发,循绿波蜿蜒曲回,望两岸青山叠翠,集鹤鸣唳,攀猿嗷啼。眼前绿屏掩路,疑似水尽,艄公折船,心胸豁然。

    江汉汇流处,烟波浩渺。水天一线间,沙洲渐削。

    待到赛金龟指挥的突袭战接近尾声,木属黎才得知有一部天子党军队欲渡江而不得,退守彼岸。于是第二日天一擦亮,便亲自引二十名贴身良骑去往赛营,询问战况,到达后却已人去营空。

    木属黎正自焦急,未几,斥候来报,赛金龟起水陆全营之兵,已渡江击贼。木属黎心中暗叫不好,正欲归营去引兵,渡江救援,复有斥候来报,又发现一部天子党军队,距赛金龟大营对岸,约有二十里,正向沔水江边驶来,应是助战。

    木属黎急道,“快传命赛将军,切莫恋战,立即退兵,我在其身后接应,并命其自行归阙月,路上亦有葛将军相护。”斥候唯命而去。

    木属黎反手握钩镰枪,调转马首,道,“踏江儿何在!”

    众良骑齐声道,“踏江在此!”

    木属黎大声呼道,“随我归营拒敌!”众良骑齐声唯命。

    遂骤马疾行归营。

    待木属黎归到营寨,起各帐兵马,先渡沔水,再沿江向赛金龟渡河方向扑去。正行间,路遇赛金龟手下逃散兵士,皆是神情恐惧,如疯如傻,仓皇奔走,木属黎截住一逃兵细问战况。

    那小军士早已被吓得神智错乱,但言语还算正常,大叫道,“小的亲眼得见,赛将军被敌将鞭笞针刺,活剐煮食了。”

    木属黎问道,“敌将是何面目?”

    小兵似是想到敌将样貌,先是胡言乱语一番,忽然抓耳抱首,精神失常,发了疯一般投江而死,众人竟未有拦住。

    木属黎心中一沉,忙向战场奔去,欲招逃兵回城。

    复行十里,收整赛金龟逃散军士五六百人,正欲归去,但见一支兵马,虽在山峰谷间,然军阵整齐,剑戈散寒,弓弩待发。军旗缀牦牛尾,黄底白字,古籇“唐敬”二字,帅旗下,为首一人,白净儒雅,面无杀气,好似游览至此。

    木属黎心想,唐敬公早薨,此人亦非唐公嫡子,想必擅打遗公旗帜,冒名顶替。然而如此面善之人,却是食肉寝皮之辈,于是纵马出列,斜刺杀出,直取首将。

    主将身后有面戴铁面罩,滢滢蓝瞳女子,手持三叉戟剑,护主后撤,木属黎眼看便到其背后,准备出枪刺杀,忽然从帅旗下驰出一将,虎背熊腰,身披坚甲,戟眉倒竖,怒目圆睁,一副凶神恶煞模样,阔口大喝道,“逆贼奸恶,吃我一杵。”

    木属黎闻见,先是一惊,来将转瞬便到了眼前,只好挺枪迎战,两军交在一处。

    钩镰枪虽钩挑突刺,有百变枪花,奈何降魔杵势大力沉,舞动起来有龙虎之势,只交手三合,木属黎便知绝非敌手,下令撤退。

    木军将士军纪严明,虽是败退,然撤兵时,且战且退,有条不紊。直退到来时江边,前锋营负责拖住敌军,其余各营,分来时先后,有序渡江回岸。

    木属黎丢下三四百具尸体,过江而去,急行数里,见山势高耸,于是绕行山后,依危崖山麓,停军埋伏,只等对方跟来,欲复攻杀一阵,再退阙月。谁知等了约有一个时辰,敌军竟然只在山前鼓噪呐喊,以为佯攻,不再用实追赶,而后彻底退兵。木属黎才知敌军未有追来,只好起兵归阙月而去。

    唐子明接到黯流渡江时被袭击的消息,本欲领本部兵马助战,忽然在行进路上亦被叛军袭击,韦陀临危,勇败敌将,帅军冲杀,如此战了一场,击杀叛军三百余人,虽是小捷,但也算得上是唐子明出兵首胜。

    于是一面清点尸体、辎重、粮草、船只等,一面引军与黯流军队汇合,准备渡江扎营,迎接中军。并派斥候,向天子统帅夏月朗报捷,等待统帅指令。

    弥先生道,“公子首胜,斩获颇多,此可喜可贺。”

    唐子明微笑道,“子明只在后鼓劲,未有真刀真枪与敌交手,若说斩获之物,亦是惭愧,此全赖韦陀勇猛。”言罢,回首向韦陀点头。

    韦陀恭敬,俯首回拜。

    “公子谦虚,”弥先生忽然问道,“公子可知上古时代,单狐唐真人从何处发迹?”

    “单狐真人出生于北山首山——单狐山,自幼跟随绸缪老人学艺生活。在其十七岁时,绸缪老人不知何故,猝然病逝,野史则说是消失,绸缪派自此分崩离析,单狐真人也开始了寻找其师妹紫玉儿,足驿半生,浪迹山海的生涯,期间辗转漂泊,奇缘异遇,由卑微到渐起,直至成为上古时代开天辟地式的人物,”唐子明掉书袋般,最后答道,“却不知从何处发迹。”

    弥先生呵呵笑道,“便是踏江派。”

    唐子明恍然,道,“出单狐山,北上石家堡,被派南下,期间机缘巧合,结识踏江老人,被纳入踏江派。”

    弥先生道,“恩,正是。”

    唐子明问道,“先生今日何故谈论此事?”

    弥先生道,“今日敌我两军交战时,老夫发现,此处方圆百里原是上古踏江老人所居遗处,而那些敌兵,则尽是踏江老人后代。”

    唐子明问道,“何以见得?”

    “踏江派世代传人,无论在尘世中是身居要职亦或山野村夫,左胸都会纹一幅羽落水波简图。公子看这些敌军将士尸体,胸口皆有纹。只是踏江派内部小派系甚多,使得总派实力偏弱,但派内核心,均是吃苦耐劳,多才多艺,且行事严密谨慎,又淫巧多变之辈。老夫虽未见敌将是否有纹,但观其统兵进退,亦是这般人物,这才是今日为何胜而止兵,不去追击,只在沔水彼岸,扎营待援的原因。”弥先生又道,“公子日后作战,亦需小心行事,切莫掉以轻心。”

    唐子明这才明白过来,马上施礼道,“原来如此,子明受教。”

    天子党中军大帐。

    夏月朗慵懒跪坐在锦团上,欣赏自己细长如白葱手指,像是自问自,道,“黯流、唐子明二人本是突袭阙月,为何反被叛军袭击?”

    宇文铠上拜道,“黯、唐二军分别被袭,显然证明霞光逆贼囚禁天子,背叛朝堂之事属实,而且如今也已将我天子党视为劲敌,甚至主动出击。末将以为,在此天地倾转翻覆之际,我等更应力挽狂澜,锄奸扶国。”

    赵前上拜道,“宇文老将军所言字字铿锵,振聋发聩。”

    夏月朗暗地里不屑轻笑,问道,“现如今二位将军何在?”

    斥候禀报道,“我家公子与黯将军汇合,现已渡过沔水,就地于南岸安营,等待中军。”

    夏月朗身后老宦上前,轻声附耳道,“国舅本命二人强袭阙月,不想反被逆贼先攻,如今驻扎南岸,二人或是因战而龟缩不前,临阵怯敌,罪该……”

    枕文梁义正言辞打断道,“兵胜险招,先前若是平安渡江,黯、唐二位将军此刻定然快至阙月,不日攻城,甚至得手。如今招式被破,自然该当渐进求稳,以待中军,两位将军此时做法极对,何谈‘龟缩’、‘怯敌’谬论。”

    老宦阴下脸,不悦退后,夏月朗亦是皱眉不悦,却不去看他。

    “枕将军所言极是,”黄月孤上拜道,“既然逆贼先行突袭我军先锋部队,证明霞光已备万全,此时唐、黯二位将军若再前行进军,才是兵家大忌。”言罢,鹰视夏月朗身后老宦,老宦被盯一眼,吓得又退缩半步,低首不敢抬头。

    “想必敌军已探知我两部兵马于沔水南岸,安营扎寨,并时刻监探两军动向,此时定以为我阴谋不成,为求安稳,会待援中军,循序渐进,谨慎用兵。故于沿线补防,而我军目前军势亦是如此。”黄月孤冷然道,“此时若复派一支骑兵稍稍绕行再击,定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甚至阙月十之有七八可得。”

    宇文铠抚白髯,点头道,“恩,敌人定然料想不到我军一袭不成,还有二袭。黄将军所出良策。”

    枕文梁上拜道,“末将愿领本部骑兵,双马疾行,三日内定夺阙月城。”

    夏月朗悠然又把玩手中白玉,也不看枕文梁,道,“枕将军莫急,孤还未决定谁去。”

    枕文梁只好静待。

    夏月朗咂嘴,思索片刻,下视时与黄月孤目光相迎。黄月孤眼神冷毅至阴沉,夏月朗不敢再看,目向众人,只是道,“既然此策是月孤想出来的,那便由月孤行事,才算合理。”

    黄月孤这才阴笑一下,上拜道,“末将唯命。”

    众人退离中军大帐,黄月孤拦下枕文梁。

    黄月孤一揖,道,“枕将军,末将从属部队只有骑兵两千,若是荒野追袭,这些兵马足够,若说百里攻城,这些骑兵确实少些。现想向将军借骑兵三千,于电光火石之间,追击逆贼,攻克阙月,待到功成,月孤愿将一半功绩奉与将军,不知枕将军意下如何?”

    枕文梁思索片刻,便即应诺。

    于是黄月孤命空陵柏、黄子余暂提本部兵马,随中军徐行,援助沔水。自与黄蚺领本部两千骑兵,以为主力,黄子未领枕文梁调拨的两千骑兵为辅助,钟离骚领枕文梁调拨其余一千骑兵为接应,呈倒“品”字型,黄月孤居左上角,黄子未居右上角,钟离骚拖后居中,各距约六七里,共五千骑兵,星夜南下,马踏尘土,速出汝南,也不去与黯流、唐子明打照面,沿沔水北岸向东,骤行八十里即止,渡江复向南,直奔阙月城。

    行至第二日午时三刻,黄月孤命三部骑兵整休,战马歇息,简单造饭。待吃罢午饭,略有困意,准备小憩一刻,刚假寐浅睡,忽听闻西边隐隐有兵戈杀喊之声,起身寻高西望,尘土扬天,气躁异动,急令斥候去探虚实,并整装备战,守势缓进。

    不到半刻钟,斥候狼狈坠马回报,西边有大股叛军,从天而降,将黄子未围聚中间,现不知内里详情。

    黄月孤大惊,心中暗暗责怪三部骑兵通信不利,一面传令钟离骚接应,一面急命行军救援。

    待至战场外圈,黄月孤手持黄月刀,一马当先,左挥右砍,杀入敌军,向里圈如锥突入。叛军见一猛将领军搏命,纷纷退缩避让。

    此时钟离骚也已领三四百名骑兵来到战场外圈,还未战便又散了大半,两相交战不一时,最后只剩自己的亲兵贴身相护。

    黄月孤不一时便杀入战场激战处,见黄子未左腿染血已瘸,勉强徒步,手持双戟,正在与一名马上背背长箱,手持坠鬼面三股叉、灰白脸色的敌将战在一起,四周五六名敌军骑兵游走不定,持矛威胁,性命于旦夕之间,形势岌岌。黄月刀刀光闪动,如舞落叶,只是兵拥无隙,戟林阻隔,奈何一时冲不散敌兵,只能眼睁睁看着黄子未后背又中一枪,黄子未回身砍翻骑兵,待回首时,敌将撒出一阵腥黄烟雾,黄子未似是中毒,一个迟疑,三股叉透过烟雾,迎面刺来,贯脑而过。

    敌将回叉,中锋刃上,白红浆液逆流,黄子未如断线的木偶,猝然倒毙。

    黄月孤见此景,顿时眦裂发指,挥刀爆喝,舍命相搏,叛军大怖,骑步尽散。敌将回首己方兵将散去处,见一鹰鹫模样将领,红面血目,神情癫狂,便伏马提叉,绕到背后,正欲偷袭,人群中,另一部来援家将,黑面星目,大喝道,“将军小心!”遂向敌将掷出一把飞刀,敌将用三股叉扫落飞刀,黄月孤回身见杀黄子未敌将就在身后,目喷怒火,驱马直取敌将。

    黄月刀快如闪电,聚力立劈,敌将举叉相迎,金鸣巨响,马嘶尘扬,黄月孤收刀,反手向上挑削,敌将横叉斜挡,黄月孤招招舍命,只攻不守,又斗了三五回合,敌将心下怯了,折身便走,黄月孤不放,尾随其后,还未走出三四丈,敌将回身又撒出一团刺鼻浓黄烟雾,黄月孤猝不及防,来不及抑制鼻息,吸进一口毒气,大脑一阵眩晕,正在咳嗽间,浓雾外递进来一把三股叉,本欲架开,但手中无力,眼看就要命丧黄泉,须臾瞬间,钟离骚已勒马飞奔,用短剑将三股叉撩开,将敌将逼退。

    敌将见取巧不成,而今日收获颇多,也不恋战,引兵向南退去。

    黄月孤欲再追,但身形已钝,头脑浑浊。钟离骚赶上,道,“将军,叛军偷袭便走,前方恐有埋伏,我等需退兵,回禀中军,待到日后,再做打算。”

    两方罢兵,清点兵马粮草,原本五千骑兵,或伤或亡,或退或逃,此时只剩五六百骑留在身边,最重要的是,折了黄家兄弟黄子未。

    黄月孤心中悲伤,又感觉眼目迷离,看物发虚,依然对钟离骚怒道,“眼见子未受困,为何不援不报?”

    钟离骚下马叩拜道,“待末将发现子未被围,一面派出骑兵向将军求援,一面欲引兵去救,奈何末将所引骑兵见战事起,还未战便四散北逃,末将拦也拦不住。只领三四百骑援战,战事一开,更是四散而去,唯有贴身亲卫跟随。”

    “为将者若连手下兵马亦无法掌控,何谈为将!”黄月孤怒道,“来人,拖出去,杖责伍拾,明日移交中军。”

    众校尉忙来相劝,黄月孤怒气冲脑,还欲再言,忽然眼前一黑,从马上坠了下来,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