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山河赋

第五十六章 雪兰列席

    坠马珠髻,留仙彩裳。温雅雍容,金莲大方。

    体态丰腴,娇颜月眸。神含灵韵,璎珞溢光。

    一时间,南宫雪兰将原本简素纯朴大厅,映照的富丽堂皇。虽是深闺从未出户,然一出户,尽显名门淑女风范,即使是夏月朗亦被惊呆,张口瞪目。

    南宫雪兰趋步至大厅众案一侧,手藏袖中,举手加额,向般若等三案,齐眉一拜。

    般若仿佛看到逆光中款款走出一女,面如教中高位尊者,不觉合掌浅俯身。

    寿童与流魂栀澜亦是案前微微俯首,以示尊敬。

    南宫雪兰道,“夫君言道,有圣人屈尊至此,雪兰深恐玷污仙颜,只顾梳妆,故而来晚,还望上师恕罪。”

    “世间本无时刻,何来早晚。”般若慈目,向夏月朗颔首,道,“夫人德才,夏郎之福。”

    夏月朗闻“夫君”二字,心中厌弃,又闻般若夸奖南宫雪兰,却不好发作,只得陪着笑脸,不敢言语。

    般若道,“世俗礼法只为约束世俗,”转首向夏月朗道,“今日不若增设一席,请夫人同列。”

    女人同席,自古未有,厅中众人闻言,亦是惊心。

    南宫雪兰本想侍立夏月朗身后,不想这圣人竟要为自己增一席,自己纵然有些学识,却从不曾闻女者可同男子列席,一时窘在案前,不知如何是好。实是在等夏月朗示意。

    夏月朗看也不看南宫雪兰,道,“全凭上师旨意。”

    于是侍从在夏月朗右手案几上,铺设各时令果蔬,珍茶素酒,杯盏匙箸。

    南宫雪兰虽入座,开始时却如坐针毡。

    夏月朗以目示雪兰,南宫雪兰对般若一拜,道,“上师刚才所言‘本无时刻’,雪兰费解,还乞上师言明。”

    般若磁音送朗,道,“细微之处,看大千世界。须弥之间,存永恒时光。”

    南宫雪兰似有所悟,用心聆听。

    般若道,“时光本无长短,人世中,人活百岁是为长,夏蝉世中,蝉鸣一季是为长,蜉蝣世中,漂浮一日是为长,然天地久远,一尘劫是为长。何长?世间之物亦本无大小,人目所及,高山大川,峻岭峡谷是为大,蛇虫鼠蚁是为小。龙目所顾,九天层云,光耀日月是为大,山川大地是为小。亘古之神目所及,宇宙如沙海是为大,天地日月是为小。何大?是故世间本无时刻,本无大小。”

    南宫雪兰细细听来,不住点头,最后案前俯首,道,“雪兰顿悟。”

    般若合掌,道,“这倒让我想起古中原三公羊哲。”

    夏月朗随意接话,道,“羊哲公长寿将满三百七十岁……”

    南宫雪兰忙轻声打断道,“夫君不然,羊哲非长寿,适才上师已言道,世间无时刻。”

    夏月朗一时语结,本就听不懂他们在谈论何事,闻罢,更是头痛不已,心中苦闷,急盼唐子明早些到来,于是面目尴尬,缄口难言。

    南宫雪兰又正视般若,略微思索,一拜道,“上师之意,是否可告诫世人,五彩人生犹如火石迸溅,刹那生灭,能有几许光阴,还争你长我短?大千世界犹如蜗牛双角,微寸之长,能有多大乾坤,还论你雌我雄?”

    寿童闻言,灰眸惊睁如杏,望着对面臃肿妇人。

    般若颔首,转首问道,“寿童以为如何?”

    “天下匹夫不自量,宇内骚人庸自扰。”般若临案,稚子寿童合掌,道,“此人实乃俗物,所追‘长生’,甚是可笑。”

    般若亦颔首,正视问道,“夏郎以为如何?”

    夏月朗道,“若论时光……”

    正在这时,门吏禀道,唐子明唐公子已到。

    般若也不再问,起身,临案寿童、流魂栀澜二人亦起身。

    夏月朗汗流面颊,闻言如久旱逢甘露,忙起身出席,道,“快请,快请。”

    唐子明只领韦陀在旁,见了夏月朗,施礼一拜。

    夏月朗相互介绍,各自施礼。

    待众人落位跪坐,般若略作端详唐子明,微笑道,“却不知卜师龙潜香身在何处,相中何人,不然,可将我三人弟子,皆聚此堂,谈笑闲论。”

    唐子明一拜,道,“弟子愚钝,受龙持菊大师钦点,如今功业浅薄,实是愧对仙人。”

    “唐郎谦虚,我不及卜师龙潜香能观面相,但观唐郎周身气度,已知非常人也。”般若道,“他日成就,不在历代帝王之下。”

    厅中众人闻言皆惊。

    侍从纷纷低首私语,南宫雪兰纵是德观宏厚,亦是接连被惊,今日所见所闻,恐此生难忘。

    唐子明忙离席叩拜,道,“上师折煞小子。”

    般若道,“请起,请起。”

    唐子明这才归案。

    般若道,“今日得见唐郎,两件心事,便了了其中一件。”

    众人皆执杯拜贺。

    唐子明心中惴惴,未敢接话,深恐有辱龙持菊。

    般若略做等待,便道,“如此,我也该走了。”

    夏月朗闻言,道,“片刻相见,便要别离,月朗心中实是不忍。”

    “相见一刻与重逢一日,总会分离,并无差别。”般若起身合掌微俯身,道,“见了便可。”

    众人亦纷纷起身。

    南宫雪兰虔诚道,“雪兰还有各种疑惑,未问上师。”

    般若合掌,道,“你我若有缘分,他日总会相见。”

    夏月朗以目示南宫雪兰,莫要再言语,雪兰闭口,心中怅然。

    夏月朗道,“我且送上师出城?”

    般若温和道,“夏朗能起身,便是送了。”

    夏月朗只好驻足。

    唐子明道,“那子明同上师一齐顺道而行。”

    般若道,“如此结伴,恰是最好。”

    于是般若等三人既未久客,亦不用夏月朗送,便同唐子明一齐离去。

    夏月朗出厅,凭栏下看,目送几人背影离去,心中大石才落下。

    忽然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夫君。”

    夏月朗闻言,胃内一阵翻腾,头上沁汗如瀑,自己本想用南宫雪兰挡着般若问话,如今般若走了,这南宫雪兰留着亦无大用,反而碍眼。于是也不回身,只背对着雪兰,道,“汝且先回南宫府,待孤迎上归来,便去寻汝。”

    南宫雪兰闻言,娇羞道,“不瞒将军,雪兰已将嫁妆、侍女全部带来,从踏入府门那一刻起,雪兰终生不离将军左右。”

    夏月朗闻言如芒在背,一阵恐惧,折回身,道,“别,别,别,孤乃皇亲国戚,汝是大家闺秀,岂可乱了婚嫁礼法,受天下人耻笑?”

    南宫雪兰心中为难,旋即一想,道,“那雪兰便先做个贴身侍女,服侍将军左右,待迎上归来,将军再迎娶雪兰……”说到最后,深深俯首,细若蚊声,满面绯红。

    夏月朗一时手足无措,忙对老宦以手指雪兰。

    老宦赶忙近前,道,“雪兰姑娘,我家国舅是为姑娘着想,爱惜姑娘名节……”

    南宫雪兰一听夏月朗实则是为己所虑,竟便叩首,道,“雪兰死亦永留将军身边,心志不移,金石不镂。”

    夏月朗更是焦急,老宦亦是慌了,不知如何对答。

    南宫雪兰以为夏月朗默认,于是起身仍俯首,一拜,道,“夫君刚饮水酒,雪兰深怕伤胃,这便去调制蜂蜜水,为夫君解酒。今日雪兰亦亲自下厨,为夫君做些甜饼糕点。”言罢,转身就要去。

    夏月朗闻言,忙去拦,刚拉住南宫雪兰手臂,雪兰手臂被夏月朗握住,浑身竟如触电一般,心神顿乱,小鹿狂跳,但仍然轻轻挣开夏月朗,颤颤巍巍的入厅去了。

    这世上的花儿为何这般明艳?

    这世上的草儿为何这般亮嫩?

    还有这轻柔娇媚,醉人入骨的一握。

    南宫雪兰但觉世上花草树木皆为自己开放,日月星辰皆围自己旋转,自己便是这世上,最甜蜜幸福的人。

    夏月朗面目尴尬,眼睁睁看着南宫雪兰走进大厅,怔怔的待在原地。

    老宦附耳道,“国舅为何不阻南宫?”

    夏月朗面露难色,道,“孤亦不知为何,明明可使人责之,驱之,甚至杀之,却……却……”

    老宦道,“难道国舅对此女子,真生出情感。”

    “放肆!”夏月朗怒道,“一派胡言!”

    老宦忙俯首赔罪。

    夏月朗不屑道,“孤岂可能对这样的女子产生兴趣。”边说边比出臃肿模样。

    老宦道,“那……”

    夏月朗纳闷儿道,“不知为何,这女子使孤硬不起来啊。”

    般若等出了曹府,因性喜静,于是寻偏僻小巷,逶迤而行。

    般若与唐子明几近并排,只是唐子明微微落后,正谈些闲事,忽见路边一条涨腹浑圆的青花蛇,死在矮草丛中。

    “蛇欲吞象,人欲难填。”唐子明摇首,叹道,“何苦欲望深重,反使自己丢掉性命。”

    身后寿童却道,“欲望,并非痛苦之源,失命之因。”

    唐子明闻言,停下脚步,回身去看,卷发灰眸,白嫩面目,一副天真模样。又细思其话语,不禁一揖,问道,“敢问仙童,为何欲望‘非痛苦之源,失命之因’?”

    寿童道,“贫困之孙,一无显赫家世,二无处世才德,思行皆是低窄,混于芸芸众生之间,庸庸碌碌。却整日妄想飞黄腾达,官运亨通,此欲望所成痛苦。

    淘浣之女,一无惊世容姿,二无才德见识,琴棋书画不通,桑蚕女红不善,毫无长处可言,却整日妄想嫁做贵人妇,妄嫁不成,不思其身几何价值,却怨天怨地,此亦欲望所成痛苦。

    是故,人之欲望与人之能力之间,存有差距。若是欲望越大,能力越小,人俞痛苦。只有欲望与能力越是相近,痛苦才越小,或成就霸业,或安乐平生。”

    众人闻言,皆曰善。

    众人只是步行,将出西门。

    唐子明问道,“敢问上师,将去往何处?”

    般若道,“由此向西,纵览古中原名山大川,而后入荒漠,望盐泽,寻秋溟深渊。待观俗事后,西入昆仑,寻上古遗址,拜先人足迹。”

    唐子明道,“上师还有俗事缠身?”

    般若呵呵笑道,“我弟子寿童推测古中原战乱事由,皆由一人所起,故而前去实探。”

    “哦?”唐子明道,“战乱皆因天子在南,却实因一人起,可为何去往荒漠寻找事实?”

    般若道,“唐郎所言‘一人’与寿童所言‘一人’,非同一人。”

    唐子明忽然兴趣大增,问道,“敢问是何人?”

    众人皆看着寿童。

    寿童道,“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