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躲(三)
一路颠簸,倒也不无聊,景明总是很多新鲜的事情与她分享,也有他无尽的痴缠作伴。
到了林中,景明熟门熟路,几乎是下了马就跳进了那小溪里,沐浴完,又去木屋里收拾。
很是快活,看着她骑马离去,也没有担心。
宁溪见他下马,自己沿着路骑行而去,到了山林的另一边,那一边总是最先迎着东升的日光,可是宁溪从来没去看过朝阳,只上回看过一次夕阳,她来林中,就是为了躲避人间。
可是到了那边山间的时候,却撞见了漫山遍野的花海。
原来不止荒山那里有花,婆婆的这边山河,也有花,只是她来林中,多是寒冬而来,雪融化的时候就走,总是错过。
正在种花的婆婆,终于抬起了头,看到了这世间还唯一挂念之人。
婆婆的微笑,散开了山林另一边的微寒,她的小溪啊。
“主子······”婆婆艰难起身,准备迎过去。
可是宁溪比她先动,已经到了她的眼前,“婆婆,你何时种了这么多花?”
婆婆看着宁溪脸上的红晕,知道是一路赶过来,“让主子担心了。”
宁溪摇了摇头,“是小溪不懂事,不懂得关心人,这些年,婆婆一个人在林中,我······”
婆婆止住了她:“主子不可如此想,这林中是老身和他遇到的,主子不过是随我来这里,也是一直陪着我,也是我不需要他人的叨扰。”
婆婆说着,看向了不远处花丛里的墓碑。
宁溪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墓碑上的字,心下一惊,“婆婆?道长他······”
婆婆却摇了摇头,“已经很好了,他身重剧毒,谁也无法······谢谢主子,将他带了回来。”
“婆婆·····”
当时在海上集市,道长看到她买药,她也看到了道长来解毒,可是那医者告诉他,无用了。
宁溪知道李道长已时日不长,所以才指了条明路,顺便将景明从岛上带了出来,没想到······
“那小子呢?想必是主子与他还是有缘,他找到了你?”婆婆问道。
宁溪岂能不知婆婆的脾性,这些年,这是她很少来这边的原因,这是婆婆的地方,她不想打扰。
“他在那边······”宁溪道。
婆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主子,人一辈子,不长也不短,到了一定年岁,也就活明白了,有些人,即使不是你原以为的那人,或许却是恰好的那个人呢?”
宁溪知道婆婆的意思,却不想深究,“我接婆婆过去,景明做的饭,很好吃。”
“你不用告诉我他姓景,我也已经问明白,他姓景又如何?你在乎这些?只管问问你内心想要什么?”
“婆婆也曾说过,人间不只有情爱······”宁溪对抗道。
婆婆显然被问住,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说些什么,“罢了罢了,都是你自己的路,去走吧。”
宁溪再次请道:“婆婆,可否跟我过去?”
婆婆却转身,颤巍巍将另一块石碑立起,“不了,你知道我清静惯了,你去吧。”
宁溪看到那座墓碑的时候,心里还是很难过,“婆婆······”
婆婆叹了一口气,劝道:“生死之事,婆婆作不得主,主子也作不得主,主子既然回来了,陪老身几天,也差不多就在这几天了。”
宁溪心里难受,不能言语。
可是婆婆已经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了。
宁溪怔怔地站了好半晌,景明已经过来接她,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的花丛里等着,顺便看着落日。
宁溪走近的时候,看了片刻,也感慨道:“上次来,也看到了这样美的落日。”
景明回首,牵起她的手。
“像不像梨院那时?”
“嗯,像,”
景明却只是看着人,没有再看那落日,须臾俯身过去,宁溪身量并不矮小,但是在他面前,还是矮好些,两人立在落日里,在繁花里,美得像一幅画。
宁溪知道他意欲何为,道:“婆婆能看见。”
“婆婆也有心爱之人,自然懂。”景明低语。
宁溪也放任了他胡来。
吻毕,两人又相拥在了落日余晖里。
“景明······”她的话语里,有几分不忍。
“嗯······?”景明这一路,如一直处在云里雾里的仙境,有时候美得都怕是自己的一场梦。
“答应我,不要陷进去太深……”余下的话语,她不忍在这样的美景里,让他伤心。
“······好,”景明抱紧了人,幸福里满含会失去她的恐惧,“小溪,你永远有我,你走到哪里,我都一定能找到你,多久我都会找到你,找不到你,我也会等到你。”
很多话,宁溪却不想告诉他·····
婆婆本就是武林高手,宁溪的武功,都是婆婆和她的丈夫相闻教的,相师也丧命当时,可是这李道长,才是婆婆爱了一生的人,一世未相守,只是生命的最末,了结了一世的执念而已。
宁溪看不到自己的深情,就算景明再特别,但是她也做不到此生只为情,她做不到那样一身轻,做不到放下所有。
抛下一切,假死一次,已经是最任性的抵抗了,对自己这个人的抵抗。
可是,她知道,她还是需要去面对,面对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情。
要不是景明,她或许更决绝。
宁溪看着他,这个人,真地牵绊住了她许久了,留下了她许久了。
宁溪看着李道长的结局,却彷佛看到了景明,她不要景明那样爱着自己。
因为,不值得。
他本该有自己灿烂的一生。
不该困于情爱。
婆婆早已知道自己时日将近。
不过五日,终究还是走了。
宁溪和景明将人葬在了那早已备好的墓碑之后,景明看着宁溪,又一次觉得他离她还有好远的距离,尽管她把这一面给了自己。
可是宁溪还有很多面,没有给他看。
看着她那么熟练地办着婆婆的身后事,景明心里的怜惜,根本无法用言语去表达。
宁溪还是决定回到林中的另一边,最后看一眼这片花海时,宁溪想起了婆婆的话:
“主子,不要放弃兵权,天下未定,他二人终究会撕破脸面,为了万民,为了天下,为了烟雨朝,你不该如此······”婆婆已经是油尽灯枯,但还是放心不下。
宁溪哭着摇头,让她放心,“好······”
“你不要······怪自己······”婆婆泪眼婆娑。
宁溪早已泣不成声,“婆婆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一定,你放心。”
婆婆听得这样承诺,这才放心些,“圣上若不好,那就不要,那小子,挺好的,主子别太孤单了。”
“好······”
“没有人会怪你的······他们都不会的,你已经守护了太久,相信婆婆,”婆婆尽力为她解着心结,“只要你高高兴兴的,他们都会喜欢。”
“嗯······”宁溪极力忍着,可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哭泣。
“你比我更懂将军的,主子,你比我更懂将军的,”婆婆道:“他那么懦弱,你的母亲也是,他们不值得你如此置气,他们不值得,主子,拿到你该拿的,做你想做的。”
等宁溪能稍微平静的时候,婆婆已经去了。
宁溪这才彻底大哭起来,去准备其他东西的景明听得声响,赶紧跑了回来。
宁溪看着那并排的墓碑,还有漫山遍野的花海,终究还是转身走了。
景明想要去牵住人的手,却只抓住了一片袖口,那袖口,也在那清风里,脱离了他的掌握。
他知道,她允许自己做的梦,又一次醒了。
宁溪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后来终于出了来,去了河边那里沐浴,景明将饭菜端到了河边,她已经沐浴完毕,坐在一旁的大石上发呆,没有看他一眼,正如这几天一样。
景明终于忍无可忍,走过去抓起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宁溪理解他的痛苦,可是不理解他的动作,眉眼间的孤寂,灼得本来要生气的景明生疼,景明终究只是揽过来人,将人温柔地困在怀里,“又不让我看了是吗?”
怀里的人,没有言语。
“你的心,又藏起来了是吗?”景明还是问道。
景明仅剩的勇气就在这寂静里渐渐消散,“什么时候走?”
回答他的,是她稍微离开的动作,趁着这空隙,她轻轻扯开了自己本就宽松的衣物,“明天。”
景明止住了她的动作,“又像那年一样,像岛上一样,恩赐我一段温存,然后再也不见?”
宁溪看着他,神情再也没有往日的放纵,“是,今日过后,就都忘了吧。”
景明将她的手腕握得紧,紧到宁溪皱了皱眉。
景明这才意识过来,赶紧将人松开,退到了一旁,“我要你,也要与你相守。”
明明是天已暖,宁溪却觉得冷,捡起一旁的外衣裹住自己,坐回了一旁的大石上,“景明,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伤害你?”
景明看着裹成一团的人,沉默了片刻后,摇了摇头,“你永远不会伤害我,我自己愿意。”
这些话说得宁溪无奈地笑了,笑过后又觉得凄凉得很。
“好冷······”宁溪呢喃,“景明,这个梦,该醒了,你很好,很好,只是,我的一切,对你并不公平。”
景明的心,随着她的话,却好受了许多,最起码,她敞开了心扉,“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宁溪在他怀里,温暖着冰冷的心。
“我的结局和所有的路,必须有你。”景明一字一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