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用啦
就在司徒天有些内疚,下意识地环视房间时,闹铃声突然响起让他吓了一跳。
桌上的手机响了,那是几年前发售的全萤幕式机种。
试着将它拿起来后,上面显示着来自三叶的讯息。那是会在每天固定时间显示出文字备忘录的APP。
(为了替自己跟我交换灵魂时做好准备,那家伙每天都让这种讯息显示在手机上吗?)
内容一如往常,是规则的确认。
而且还追加了新的事项。
『说真的,总而言之就是不要用我的身体乱来喔。还有,我想你应该明白才对,如果进入女子更衣室,我就会用某种方式报仇。』好可怕喔!
司徒天反射性地将手机拿离脸庞。
与其说讯息,不如说是威胁。
他也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她保管,所以不晓得在这段期间会遭受到何种对待。
被威胁警告了,不能轻举妄动。
所谓的三叶,就是“这副身躯”的持有者。
真要说明的话事情就会没完没了(而且司徒天也无法解释),不过住在东京都千代田区六番钉的男高中生立花司徒天,跟居住在岐阜县Z郡糸守镇的女高中生宫水三叶之间,目前有着双方的人格会周期性地互相转移的关系存在。
用更白话的方式来说,就是这两人的意识偶尔会互换。
对于觉得“这是啥啊,听不懂意思”的那些人,只要看看大林宣彦导演的《转校生》或读一下山中恒的《我是她,她是我》,应该就能立刻掌握到这个概念。
互换灵魂的情况一周大约会随机发生两三天左右,不过发生的契机都是睡眠。
早晨时,司徒天的意识会进入宫水三叶的身躯,而且在这种状态下清醒。三叶的意识则会进入立花司徒天的身躯,并且在这种状态下清醒。然后直到一天结束上床睡觉前,这种状态都会一直持续下去。只要再次上床睡着,在不知不觉间又会恢复成原来的状态。
只是在白天打瞌睡的话,似乎不会互换或是复原。这是藉由实际在课堂上打瞌睡所取得的知识。
初次发生互换灵魂时,司徒天以为自己在作一个“很真实的梦”。在睡觉时变成陌生女人,在陌生的地方生活着。他深信自己正在作这种梦……
然而话说回来,这个梦也太真实了。
陌生景色亮丽得离谱,听到的声音也很鲜明,还有着明显的触感,连登场人物的自主性都太高了。
甚至到了让人在笔记里写下一整面人物关系图的地步。
在梦里变成宫水三叶这名人物,然后生活一整天……这种梦他作了许多次。
光是这样的话,或许他顶多只会觉得“最近一直在作感觉有点不妙的梦呢,保险起见还是去看个心理辅导师好了”。如果能这样了事就好了。
司徒天在梦境中过了一天后,发现自己的记忆整整飞走了一天份。认知这个现象后,他的想法终于从有点不妙开始转变成这样很糟糕。
作了化身为宫水三叶的梦后,星期二的隔天变成了星期四。
事情变成自己在打工地点犯下应该不会犯的失误。
从记忆中失落了一整天在高中上课的内容,或者应该说上过那些课的记忆根本就不存在。
简直象是自己正在看漏了一星期没看的连续剧后续剧情。
然而如果只是这样,应该只要去找一家专门看这种病的医院就行了。真是的,如果这样便能了事就好了。
明明不记得自己上过那些课,笔记本里却有陌生笔迹写下的笔记。
不,说是陌生笔迹有语病。正确地说,司徒天曾经看过那个笔迹。在梦里。
那个笔迹跟宫水三叶笔记本里的文字一样。
(那家伙大概也跟我一样,在几乎完全相同的时机发现笔迹的事吧……)
而且手机的日记APP里还用乱兴奋一把的文体写下了记忆空白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件记录。
在那篇日记的尾端有着“三叶”的署名。
司徒天早上在自己的房间醒过来时,甚至曾经发现左手臂内侧被人用油性笔大大地写下“三叶”字样的涂鸭,后面没接着写“到此一游”甚至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双方不可能都毫无察觉。
换言之,这并不是梦。
宫水三叶并不是在梦幻世界里登场的人物。
她跟她周遭的世界都实际存在,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只有意识进到她的身体里,然后在这段期间,宫水三叶的意识则是进入自己的身体进行活动。事情就是这样。
关于此事,立花司徒天刚开始的反应是这样子的。
“骗人的吧!”
而另一方面,宫水三叶用手机备忘录机能传来的第一句话则是如此。
『变态!』
我才不是变态咧!司徒天立刻在备忘录下面补上这句话。如果自己是故意潜入女孩子的生活中,那被叫成变态也是没办法的事,但这完全是不可抗力。哪有人会主动希望碰上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啊。
司徒天的指尖轻弹写入这些内容表示抗议,然而——
下次互换灵魂时,对方回了这种丝毫不留情面的回应。
自由使用身体是怎样啊。
这家伙明明说了相当带有情色意味的话语,自己却没发现这件事吗?
差不多在这个阶段,宫水三叶这个人的人格开始从稀少的情报中朦胧地产生了轮廓。
——这女人还挺傻耶。
司徒天收起棉被,脱掉睡衣将它丢在榻榻米上面。比起揉胸部,脱去衣服更让司徒天感到内疚。他把挂在长押横梁上的制服穿上身。这条恐怖的裙子光靠钩子跟拉链,连皮带都用不着就能固定在身上。司徒天总是对这件事感到很吃惊。
所谓的有腰身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吗?而且将这件又窄又小的白衬衫流畅地套上身体再仔细扣上扣子,也让他产生奇妙的感慨。
他对这种事一一感到吃惊。
他将头发集合成一束,再用橡皮筋固定。真正的三叶或许会用更讲究的绑法,不过对司徒天来说这样就已经是极限了。
将装备着装到身上后,司徒天不由得打起精神。
今天一整天也要想办法扮演好女人的角色。
不鼓足干劲的话,心就会受挫。
『你,是谁?』
好像会有人突然一脸认真地这样问,所以很可怕。如果被这样说,心脏肯定会停止跳动。
看到周遭的人至今为止的反应后,司徒天开始隐隐约约明白宫水三叶是用什么方式说话的。
虽然开始明白这件事,但要一整天贯彻到底果然还是很困难。在中午前就会确实地开始露出马脚。司徒天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回男人的语气,让学校那些人吓一大跳。虽然他一直有在反省,却还是改不太过来。
或许还有必要再略做调整吧。“啊,对了。”
司徒天发现眼前就有一篇绝佳的文章。那是三叶留在手机里的备忘录。总之这玩意儿就象是宫水三叶用喉咙发出来的声音吧,所以只要能语气自然地说出这段文字就行了。
他试了一下。
“……说真的!总而言之就是!不要用我的身体乱来喔!”
司徒天也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刻意了,就像业馀剧团的素人戏剧表演一样。
“——还有,我想你应该明白才对!如果进入女子更衣室,我就会用某种方式报仇!”
司徒天努力地试着恐吓,不过声音里却少了一些魄力。
他试着像这样读了两三次,却开始觉得这样很蠢所以停了下来。司徒天忽然感受到某种视线,所以四处游移着视线,结果发现纸门微微开启,有一对小小的眼睛透过那道缝隙窥视这边。那对眼睛眨了几下,骨碌碌地动着。
“呜喔!”
这不是在演戏,而是发出真实的声音。在昏暗的日式房间内遇上这种事,根本就是横沟正史的民俗风恐怖世界。
是妹妹四叶。她跟三叶岁数相差甚多,还只是小学生而已。纸门微微打开,在另一侧的小学生歪着嘴角,一高一低地抬起眉毛,有如虾子般休休休地后退并轻轻关上纸门。虽然完全没吭半声,不过如果硬是要替那副表情安上台词——
“呜恶。”
就是这种脸。
司徒天赶时间似的离开家里。到学校为止的路途有一半是跟妹妹一起走的,所以用不着感到迷惘,跟妹妹分开后也是一条路通到底,没有任何问题。
糸守镇这座小小城镇是围绕糸守湖盖起来的。糸守湖是在山地正中央向下凹陷,却也没有那么大的湖泊。深山里面突然出现湖泊的风景还挺有幻想气息。
湖泊呈现被山地包围的状态,所以湖泊四周均是斜坡,民宅跟道路都是在各处斜坡又填又挖硬弄出来的水平地面上盖成的。因此道路几乎都是环状路线,不管是去程或回程差不多都会抵达同样的地方。
司徒天望向左边的景色。
比道路还低的斜坡上种了树木,远景从没有种树的中断处映入眼帘。糸守湖的水面被风吹拂扬起小小波浪,在晨光照射下有如雕花玻璃闪闪发光。
另一侧是被绿色树林完全覆盖的群山景色。那儿有的地方颜色略淡,有的地方既深郁又浓绿,像这样制造出复杂的阴影。
以视线来回轻抚群山这般复杂的表情后,司徒天心中涌现近似感动的情感。
说不定这就是所谓的乡愁吧。
司徒天是在东京二十三区土生土长的人,而且还是在山手线的内侧,所以他并没有所谓的乡下老家,也没做过回老家之类的事。
所以他不是很懂思乡情怀这种感觉,却也觉得心里好像痒痒的。
司徒天忽然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凝视这幅景色。他放宽视野,试图将这整幅画面烙印在自己的意识中。
光线被湖面反射而舞动,群山黑压压地寂静无声,这幅景色迎面吹来风儿,调戏身躯轻摇秀发。
风中有着气味。就像水与土壤还有树木的气息被封入小得看不见的透明胶囊里,然后夹杂在风里,吹到脸颊上又忽然爆开的细微气味。
在这座城镇上,司徒天初次体验到何谓风中的气息。
他有一种预感。
未来自己将会与这幅景色一起想起“怀念”这种概念吧。
这幅景色
司徒天并没有回归某处的概念。对他而言,这种意象或许就像由神所赐予有如“故乡”般的事物吧。
虽然不是在语言层面上清楚地如此认知,司徒天却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一大早就在那边感慨万千什么啊?”
某人从后方把下巴放到肩膀上。回头一望,只见名取早耶香正摇晃着发辫站在那儿。
在她身后,理着和尚头、体格壮硕的勅使河原克彦正一边牵着淑女车一边追上来。
根据司徒天至今为止观察的结果,这两人跟三叶是家人之间也有互相往来的儿时玩伴,在学校里几乎都是三个人一起行动。用这附近的说法来表现的话,就是所谓的“同伴”。
司徒天当初认为“跟熟知三叶的人长时间一起行动很不妙”,所以对两人很有戒心,不过他立刻明白事情并非如此。这两人都是个性相对温和的人物。
所以并没有那么怀疑三叶的人格(的内在)。特别是早耶香,就算多少有些可疑之处,她也会问司徒天:“你在干嘛啊?”所以可以立刻进行调整,老实说真是帮了不少忙。
基于这些理由,司徒天决定在学校要尽量跟这两人黏在一起。就三叶的行动而论,这样做似乎比较自然。如果要追求真实感就得叫两人“早耶”跟“勅使”才行,不过将距离拉近到这种地步令司徒天感到犹豫,所以他都是用“唉”或是“我说啊”的感觉蒙混过去。
“你头发又乱糟糟了,连裙子都没折短耶。”名取早耶香轻轻捏住司徒天(应该说是三叶)只在脑袋上扎成一束的头发。“又睡过头了吗?”
“是睡过头了没错,不过这个我已经尽力了……”
司徒天摆出快哭的表情,打算用原版三叶的口气说话的决心也在同一时间崩溃。“裙子这玩意儿不可能再短了。”
就司徒天的角度而论,他完全不明白世上这群名为女高中生的人们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穿上这么短的裙子。站在旁边看的话,他会单纯因为女孩子穿的裙子很短而感到开心,不过一旦是自己要穿上,就没有比这个还要恐怖的事情了……
早耶香歪头说道:“你呀,之前可是说过裙子长会影响身为女高中生的精神之类的话耶。”
“那家伙说过这种话啊……”司徒天在口中轻声低喃。
“到学校后我替你绑头发吧?”
“不,不用了啦。”司徒天如此拒绝后,嘴里又喃喃低语:“毕竟我没自信自己解开头发……”“不过这样也不错啊,跟时代剧的剑豪一样。”勅使河原插了嘴。“就像《新吾二十番胜负》之类的片子。”
“你把这个叫作发髻啊!”早耶香皱起眉,用手肘顶向勒使河原。“话说那是啥啊,电影吗?”
“大川桥藏。”
“是谁?”早耶香跟司徒天齐声说道,连面面相觑这个动作都左右对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