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的江湖

第3章 第三个人

    不知不觉已然夜深,小小的安林县也陷入了深夜的安静,四下无声空余影婆娑。

    此时的李府却有着与众不同,李仁甫同林则萧两个老家伙此时此刻,正身处李府荷塘边赏月吃酒。划着酒拳,吃着说着,不一会再来一口小酒,倒是分外惬意。而地上果皮堆积,让远处的两位侍女都点不知所措,平日里这位老爷可是十分讲究干净文明。甚至经常以身作则,只是今天这次,怎么有点,辣眼睛呢?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慌乱,这可怎么办。肯定是不可以去打理,可要是不打理,第二天老爷酒醒了,她们会不会受到指责啊。

    进退两难,两人害怕地都微微颤抖起来。就在两人不知所措的时候,李敖德走了过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示意两人离开。

    “放心,我阿爹明日若是追问起来,你们表说是我让的。没关系,回去吧,别受凉了。”闻言,两女都是心中大喜,热泪都快盈眶了,对着自家小少爷施了个万福,随后离开了原地。

    留在原地的李敖德则是显得孤孤单单,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残缺残缺,不过也快圆了。要是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后天大哥应该就回来了,也不知道这次回家将逗留多长时间。

    世事无常,现在战事好像不是那么频繁了,所以这次应该会久一点的吧?应该吧。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过大哥了啊。

    如此想到,李敖德不由得舒服起来。不过转而心中就沉重起来。今天的那些小贩反应怎么说呢?有些不对劲,不对,应该是十分的不对劲。虽然自己察觉不出来,可是还是觉得不舒服,是那种玄乎的不舒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这件事情真的需要同父亲说一下吗?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李敖德的身后,随后迅速地一巴掌拍了下李敖德的肩膀。李敖德也是反应迅速,身形一顿随后一蹲,往前跨了一步随后迅速转身,做好了战斗姿势准备。结果发现只有一脸坏笑的李安宁,这才收好驾架势随后翻了个白眼。

    “你这家伙,好端端地吓我作甚?”李敖德整理了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轻轻地给了李安宁胸口一拳。李安宁则是哈哈大笑,随后随手搂过了李敖德,宛如搂着一位新妇似的。不耐烦的李敖德还有阳光的李安宁,两人一齐离开了此处花园。

    “你这是要带我去做甚?”

    “老地方,说点江湖。”李安宁拿过手,随后枕着头,信心满满、满怀期待地说道。

    那可是江湖啊,是李安宁打小就向往的地方,处处都是兄弟,刀来剑往的。快刀骏马染恩仇,你来我往皆是情仇快意,虽说有着尔虞我诈,有着数不清的伙伴冒险。

    从小自己就是在戊叔叔的故事长河里侵泡长大的,对戊叔叔形容的那绘声绘色的江湖很是向往。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久到若让李安宁说出具体什么岁月,她也只能挠着头尴尬,吐下舌头的说一声忘了。

    他只是记得那似乎是一个月圆时候,十五到十七的样子,月黑风高夜,颇有林老爷子说的那评书的滋味了,大侠客许三多,应该就是这般潇洒吧。两人坐在屋顶,身旁都是一壶壶酒,喝完丢弃的,没喝随便安置的。小小年纪的李安宁和身材修长的戊叔叔,一人捧着一大壶,痛快畅饮。

    “戊叔叔,你说的江湖究竟是什么啊?”年纪小小的李安宁昂着头问道,两眼都藏着无尽星海。就这么看着那不知道在回忆什么的戊叔叔。

    “江湖啊,就是一壶特别特别烈的酒。喝一口就会陶醉其中,醉醺醺的,走路摇摇晃晃的。”

    “这壶酒啊,会让你非常难受,让你肚子里面翻江倒海的,呕吐再三然后痛定思痛,打死不想再喝。”

    “可是啊,再有一些时候啊,你会觉得自己普通的生活索然无味,吃嘛嘛不香,心里痒痒的,想要回到江湖。”

    “这壶酒,让你难受,却让你难以割舍。是一种很让人沉醉的毒物。安宁,我希望你不要去尝试这壶酒。”

    戊叔叔饮了一大口酒,只是说罢这些话,然后自己回味一下,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随后宠溺的摸了摸李安宁的头,“你还小,和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哈哈哈,我还记得。我啊,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拿着个破包拿着木剑,出去闯江湖了,那时候,对我来说,真的是很烈很烈的酒,烈的让我差点窒息,差点英年早逝!”说罢,拍了拍李安宁的肩膀,爽朗大笑,“现在我啊,轻舟已过,万重山!”

    李安宁好奇地抬起头,看向这位不知道为何笑起来的戊叔叔,他只是发现似乎月光下的戊叔叔有很多的萧瑟,戊叔叔大口饮酒,很大一口,然后就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不吭声。

    自己没见过,这样的戊叔叔,好像怎么看,都不是很轻快的样子啊。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擦洗过的宝石。

    戊叔叔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拍了拍李安宁的肩膀,随后说道:“这酒壶口子真大,一不小心洒脸上了。哈哈哈!”

    可是,年幼的小安宁哪里懂得这些呢?那时候的他,小小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感觉,可是酒也没洒啊。

    笑罢,戊叔叔轻飘飘,摇摇晃晃的跃下屋顶,一个人背手踏水离开。只留下了李安宁一个人在原地飘零。

    似乎,这是第一次感觉戊叔叔很伤心、很伤心。

    “什么?主仆二人的江湖?”李敖德眼珠子不怀好意的转了转,江湖?不行,小爷必须得高贵那么一点,不然旁人会认为两个人都是出来闯荡江湖的愣头青,少爷仆人,一下子就高级许多了。别人也不会欺负咱们,对吧。

    “不是你,行行行,丑人事情多。”李安宁只是不耐烦地习以为常的说道,这家伙怎么回事,非得事事高自己那么一下,有意思吗?

    “哈哈哈,安宁啊,我看你呀,就是丑人多作怪呐。小爷我长得那叫一个闭月羞花。哪像你?平平无奇。”只见李敖德臭不要脸的说道。

    不过很快李敖德收起那满不在乎的浪荡神情,语重心长道:“安宁啊,江湖有什么好的啊。我听阿爹说,江湖就是一条毒蛇啊,你越是好,那么你就越是惨烈。”

    “再说你,这安林县里你又是家喻户晓的大好人,你这不得吃亏吃到饱?”李敖德一本正经地说道,他本以为这么说道,会让李安宁稍微那么稍微的放下江湖,毕竟,李敖德这是说的天打雷云下雨的事实。

    只是,那李安宁却是如同看待傻子一般,看向了李敖德。“你难不成也觉得,我是彻头彻尾的好人吗?”

    这是一句,李敖德从来没有听过的话语,他先是一愣,随后皱起眉头,看向李安宁,实在是莫名其妙,这句话怎么会从李安宁嘴里说出来呢?

    荒唐至极,心中所想,就会上真的浮于表面吗?何其难。

    “如果你认为你平时是伪善,可是你可曾想过你的不善?从小到大,你尚未习武以前,与他人打斗,总是落下风。可是你那么的人高马大,却输的那么凄惨。每次你都是说,是在让他们,怕自己狠下心来,打的他们残的残,伤的伤。

    你信,不代表我就会相信。除此之外,你给我说,其实你也有脾气,你会拒绝他人。可是,每一次与他人争斗,率先后悔原谅的家伙永远都是你,怎么,心肠软,也是可以装出来的不成?”

    说到这里,李敖德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每次武训时候,你的成绩总是上乘却不是拔尖。就连戊叔叔也诧异,平日里你综合实力绝不会仅落得一个顶尖的。很是不解,满是疑惑。

    可你的理由是什么?你说你不想让自己太累。可是,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你总是留有余力,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有层出不穷,数不胜数的理由。然后你现在来告诉我,你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那什么才是彻头彻尾的呢?”

    “你,真觉得自己在演吗?”

    李敖德盯着李安宁的眼睛,略无丝毫动摇,随后冷哼一下。“我知道你心里是向往自由的,像是笼中关押着最为强悍的雄狮。可是,因为久而久之的困于笼中,你,李安宁,已经不愿意,不!做不到让自己的野性出来了。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你从草原霸主,成为了寄人篱下。”

    “我知道,虽你我两家已有数十年深厚的交情。可是你心中却一直有着芥蒂。那就是,主与仆。你认为自己寄人篱下,所以你从不曾为自己奔波。你早早便开智,我又何尝不是。”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为了让周围姹紫嫣红而让自己灰头土脸的人。我们都有着自己的面具,可是现如今,你觉得自己还可以摘下来吗?”

    “你能做一个不被世间任何事情,情啊,爱啊,什么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所牵绊吗?你做不到,因为有太多的害怕,太多的顾虑。所以这辈子都只是李安宁,都只是李平安。而从来不是你自己,你为了自家的生活,为了不给家人添乱,所以你不得不尽快长大。你的肩上从来没有春暖花开,永远都是生活的酷暑严寒。你从没有真正的草长莺飞过一次!因为——”说着,李敖德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天,脚又点了点地。

    “你有着界限。天地为界限,鸟儿再翱翔,也出不去这天地!你就像它们一样,被自己所塑造的牢笼禁锢。永远在自己构造的世界当中自娱自乐。”说罢,李敖德拿起挂在自己腰间的一枚玉珠,明显的上乘货。

    “这个珠子,就是你的界。你在里面做你的事情,可是我作为外人,只能看到你这恒古不变的光泽颜色。你再怎么不承认,可都是无可奈何的叫嚣,这就是事实。你是什么样子的人,从来不会取决于你。

    就像我手中这玉珠。它的价值并不取决于自己本身,也不取决于它多么的别出心裁、世间仅有、独一无二——”

    “而是!被这人世间的来来往往之人所决定的。这样,它的价值才会被世人所知晓。你就像这一颗玉珠,已经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哪怕有一天你想证明自己,妄图摘下戴了不识岁月的面具。可,你会发现,难如登天。”

    “认清现实吧!李平安!江湖,并不适合你!”李敖德一改常态,不是以往纨绔,玩世不恭的荒诞模样。对着李安宁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心中本就是最好的春天,即便有着不可告人的一面,可是,你无法改变你对世界的展现。”

    听闻此话,李安宁紧咬嘴唇,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确实,李敖德这番话已经把心存幻想的李安宁拉回到了事实。

    自己真的适合戊叔叔嘴里的风云变幻的江湖吗?好人坏人,哪有什么区别,立场不同定义自然也就不一样,可是听戊叔叔说,纯粹的好人和坏人在江湖中是死的最快的。

    那么自己是什么人?在经书典籍的熏陶下,自己好像已经入味了。有所为有所不为已经分的一清二楚的。好人、坏人。有了明确的定义,而且自己也明白国家的法律条规,这些都是对自己的条条框框。戊叔叔说过,江湖里的人,都是千奇百怪的,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我这样的人啊。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我不信,着诺大的江湖容不下我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满是期待的少年。

    李安宁冷笑一声,随后叹了口气。

    “江湖究竟适不适合我,我并不清楚。”扭过头,看着李敖德。“我只知道,未见青山我心难安!”

    李敖德和李安宁两人又接着一起走了一段,一改刚才,又成了之前无所事事的姿态。

    随意点评今日吴叔叔准备的新糕点,简单的一句话,就是水陆之珍。是新样式——百鸟朝凤,周遭是八块味道各不相同的糕点(枣泥酥、桂花糕、豌豆黄、凤梨酥、龙须酥、山楂糕、金银桥、狮蛮栗糕),而正中那一块是一荷花酥。虽说也就仅仅这么九块,把依旧还是把这两个家伙给迷得神魂颠倒的。

    李敖德突然想到了什么,若是自己没想错,那么李安宁和自己一样,都是藏拙的聪明人。既然如此,他就应该也会注意到。

    “安宁,”李敖德停下脚步,李安宁皱了下眉头,莫名其妙,也停下步伐,静等后言。“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最近安林县,有些不对劲。”

    “你是说感觉很奇怪是吧”见到李敖德沉默的点了点头,李安宁不以为然的切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说的什么呢。估计你这不出家门的大公子,是不会发现城门处多了许多许多的陌生人。”

    李敖德愣了一下,自己确实不出门。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多外人。

    “你是不是想说,你今天似乎被许多人盯着,宛如监视一般?”李安宁伸了个懒腰,随后懒散地说道。见到李敖德诧异地点了下头。随后不等他问一句为什么,就接着说道:“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就因为我比你爱出门许多。早些时日我就已经感受到了,很多很多的陌生家伙、陌生视线盯着我。莫名其妙。”

    “安宁,你去看过那个‘狗洞’了吗?”思索许久的李敖德,突然问道。这让李安宁猛地一愣,‘狗洞’?

    “这个倒是不曾,那个地方早就荒废了。杂草横生的,荒无人烟的。除了咱们三个,也就没人知道那里了啊。”李安宁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的就说到了那个密道‘狗洞’了呢。

    “官道来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人,可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呢?他们如果要来,是走不了官道的,所以,‘狗洞’就肯定是他们的‘路’!”

    李敖德后知后觉地如此猜测道,虽是猜测可心中已知道这是八九不离十的了。

    想到这些,他的额头不禁冒出冷汗,如果真是这样,安林县只会是非常的不太平!

    “白天与黑夜,比较起来,那地方基本没人,看起来是白天安全,人来人往,随便来一个逗察觉不出什么。可!不尽然。外面车水马龙。突然从无人处出来人,会有人注意的,更何况会是出来源源不断的家伙啊。”

    “这么看起来处处有人巡逻的黑夜,实际才最稳妥。因为,他们的巡逻是有迹可循的。”李敖德振振然说道,说的说的不禁颤抖起来。“如果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

    反应过来的李安宁终于知道了李敖德究竟在害怕什么。就算是有迹可循,可是那也只有城内的人才知道啊!很简单,城里有内鬼,这样才能摸清楚士兵的走向规律。可是,这是无论哪个居民都可以做到的吗?

    两种人,第一种就是近‘狗洞’的人家,可以听声音判断,可是还觉得不够安全。还有另外一种,就更加简单了。有权的家伙,这样就可以安然知道了,还特别的稳妥,如此一来,范围岂不是小了许多?

    可是然后呢?第二种有多少家伙能知道‘狗洞’呢?再结合前几日,县丞一家突然就升职调任京畿本就有些意外,小胡子那家伙更是不辞而别,很是意外。三兄弟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最是深重。怎么可能连告别都不来说一句啊!

    “问题,很有可能就是出现在了小胡子一家身上了!”李安宁震惊地说道。这么说来,似乎就可以说的清楚了。他们三个青梅竹马是知道这个‘狗洞’的。甚至可以说是近几十年来唯一知道这个地方的。

    小胡子自幼就失去了娘亲,家中只有一个父亲相依为命。再后来父亲考取功名,飞黄腾达后成了当地的县丞,从那时开始。二李一胡三人就开始形影不离的。

    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他的父亲后来寻得多位小妾,却未曾立过正妻。也是对自家死去的娘亲深情的表现。

    可是这一切都被一个突然的女人给改变。父亲,又大张旗鼓,娶了一位新妈妈。待那女人的第一个孩子降临,那时候小胡子就变了。他成为别人的孩子,真的成了独立无依。

    可他依旧是两个人的伙伴,很好的伙伴。用小胡子自己的话来说,“我只有这两个兄弟就足够了,不需要其他朋友了。”

    他也确实是这么证实的,孤傲的他,简简单单。他的世界里,除了父亲、还有逝去的母亲之外,就是两个兄弟了。这四个人支撑着他的世界,让他可以姹紫嫣红。

    在他十五岁时候,本是老大哥的小胡子却哭的像一个小孩子。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他倒在了李敖德的怀中,哭哭丧丧的,做着让两人想笑的举动,却说着让任何人都潸然泪下的话语。

    “安宁、敖德。我好害怕,今天我阿爹又对我冷眼相对了。我已经尽力了啊!我成为了其他人都羡慕的孩子。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比不过那几个一无所获的傻弟弟们啊!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抓着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着,不敢放开。看着这个泪人,兄弟俩对视一眼,满是心疼。年纪最小,但是最会照顾人的李安宁拍着小胡子的肩膀,哼着没有规律的歌。

    “天上的星星眨啊眨”

    “地上的来人不观察”

    “小小胡子莫哭泣”

    “长亭古道娘亲立”

    “胡老爹啊最爱你”

    “一家人永远不分离”

    ······

    “我不明白,我明明,我明明也有娘亲啊!为什么,为什么我比不过他们。我好害怕我的父亲不要我,我好害怕!我,我好害怕——”慢慢的,小胡子慢慢地睡去了,眼角还有清晰的泪痕。而李敖德的衣服却已经宛如水洗,经过风雨一般。

    看着醉睡过去的小胡子,两兄弟才舒了一口气,然后都倒下呼呼大睡。

    “阿娘,我好想你。阿爹,阿爹他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