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毁堤!
“银两......”
严嵩长叹一口气,“该花的都花了,没多少了......”
严世蕃不死心,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双手抓着案几,近乎咆哮般道,“浙江粮价已经从六钱一石到了八钱一石,新安江附近的九县,几百万的百姓,最少需要五百万石的粮食!”
“没有多少了。”
严嵩摇了摇头,“世藩,你还记得年初,会议上户部那多出来的三百万两银子么。”
“银子,什么银子......”
严世蕃重复着,突然想清了一切。
“三十艘战船...是那三十艘战船?!”
他焦急着,“为什么会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卡在这个时间点!”
严嵩叹了口气,没再说话,白须颤抖。
“爹,您儿子没退路了,哪里还有银子,哪里还有?!”
严世蕃焦急着,“不出十天,汛期就要来了,到时候炸开了堤坝,百万张嘴都等着您儿子去喂呢!”
“没有银子了,世藩。”
严嵩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脚上竟使不出半分的力气。
“为什么会去选择毁堤淹田,哪怕这次你没有做好这改稻为桑的国策,也不过是去牢狱里呆些时间......”
“爹,我哪里有退路,当您儿子的,哪里有退路!”
严世蕃红了眼,满眼愤恨的盯着严嵩,“您是阁老,您的儿子就成了小阁老,这大明王朝里多少眼睛在盯着咱们父子!”
“有多少人,想把咱们严家拱下台来!”
“世藩......”
严嵩睁开眼,浑浊的两滴泪打落在案几上。
他不明白,明明出行之前已经劝说过,可怎么最后竟还成了这副模样。
“爹,去借吧,去借吧!!”
若能借够两百万两银子,便能撑过这一难关,浙江改稻为桑做好了,他们严家父子又能重新坐稳这朝堂上的椅子!
亏空的国库,借出来的银子,到时候都有法子解决!
“借,去找谁借......”
严嵩望着严世蕃,趁着脚上恢复了些力气,这才缓慢地站起了身,将手慢慢伸到严世蕃的头顶,
“世藩,已经这个时候了,哪怕他们有银子,也不会再拿出来了。”
国库亏空着,你一个大臣能掏出这么多银子,若是追查下来,你家里有万个人头,都不够砍的!
“爹,您儿子,这次真的是没有退路了!”
严嵩挪开了抚摸着严世蕃头顶的手,
“毁堤淹田这件事,汝贞知道么。”
“汝贞汝贞,又是汝贞!”
严世蕃愤怒的抓起案几上的茶杯,咬紧着牙关,愤怒的摔在地上。
“汝贞才是您老的儿子对吧!”
“世藩......”
“向来有什么事你想起的都是胡汝贞胡汝贞,我严世蕃到底算是谁的儿子!”
“严世蕃!”
严嵩终究是吼了出来,严世蕃愣了愣,而后满脸幽怨的盯着严嵩。
“这件事,汝贞到底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
严嵩心里咯噔一下,悬着的心终究是死了。
倘若胡宗宪知道这件事,那皇上会看在东南不可没有胡宗宪的份上,再加上他严嵩与附属于他的严党们的推波助澜,这件事尚可拖过去。
可眼下......
“糊涂啊,我怎么能有你这么个儿子......”
严嵩双目无神,人整个趴在了案几上。
“爹,你怎么了,爹!”
严世蕃看着严嵩双目呆滞着,大张着嘴瘫趴在案几上,顿时慌了神。
他抓着严嵩的手,使劲晃着,严嵩没有半点反应。
“爹,来人!”
严世藩脑子里嗡嗡响着,
“来人!!!”
......
“主子,主子!”
嘉靖睁眼,见来人是吕芳,脸上笑呵呵着。
“怎么行事这么慌乱,这可不像你吕公公的作风。”
“主子,刚才有人传信来,严世蕃暗自回京了。”
“回京?”
嘉靖脸上微微笑着,他还怕他严世蕃不回来呢。
之前敲打了严嵩,现在他们严家的钱,应当是不够买粮的钱了。
“回就回吧,就这些事让你吕公公如此慌张了?”
“不止这样。”
吕芳叹了口气,倘如真如此,那他吕芳也不必如此慌乱,
“关键的点是,严嵩严阁老昏死过去了。”
“挑些宫里的太医,派去严府。”
嘉靖眯了眯眼,昏死过去,倒也是情理当中。
应当是听说了他那孝顺的儿子,准备将他浙江九县借汛期来临淹掉,却家中无钱买粮救济赈灾,一时心急,这才昏死过去的吧。
毕竟,浙江若是出了大乱,第一个死的,便是他的好儿子严世蕃!
胡宗宪东南一带那些个零散着的倭寇,应当也清剿的差不多了。
嘉靖心中有了主意。
浙江汛期算计这日子,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
他严世蕃这次赶回家里,怕是已经来不及再赶回去制止住马上要发生的这毁堤淹田一事了。
“吕芳。”
“奴婢在。”
吕芳赶紧回话。
“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也告诉黄锦一声。”
嘉靖重新闭上了眼睛,“明日里,备程浙江。”
这场大雨过后,大鱼也养的够肥了,是时候该抓了。
“回去准备下吧,还有,把北镇抚司的人唤来。”
“叫他们这次,穿好了该穿的衣服。”
浙江此行,注定是要来场血雨,来洗洗这朝廷上的污秽了。
待吕芳走后,他又重新闭上了眼。
自打“瑞雪”过后,自己穿来这腐败的大明,已经过去差不多将近三个月了。
从一开始各怀心思暗地争斗着的三派朋党,到现在朝堂上无人敢言,不过才三个月便成了这般变化。
这些文官们收起了爪牙,暗地里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从严嵩严世蕃父子被拆散调离,所有人都在等着严党倒台,都在盼着等着,自己能分割块又大又香的鲜肉。
也幸好这样,这才三个月里无事发生,让他好好休养生息了一番。
不过,也是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
见着严嵩缓缓睁开眼,这些个太医们才松了一口气。
“阁老,您醒了。”
严嵩仍是直直的望着上方,躺在床上。
“这些时日里,按时服药就好,还有,千万别再让阁老受惊了。”
太医们在门口,对着严世蕃嘱咐道,“若无其他要事,我们便先回去了。”
“嗯。”
严世蕃轻轻点头,慢步进了屋。
严嵩听到脚步,便知是严世蕃进来,索性闭上了眼。
“爹,是儿子不孝。”
严世蕃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再也没了怨恨,有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悔恨。
他走到塌前,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世藩。”
严嵩闭着的眼,流着两行浑浊的泪。
“儿子在。”
“不要久留了,快马赶去江苏,去找赵贞吉。”
严嵩叹了口气,“去找赵贞吉,江苏还有余粮,叫他,放粮船,下浙江赈灾。”
现在再赶去浙江去阻止,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能不能挽回一下,便看这一趟江苏之行了。
赵贞吉是徐阶的学生,自然不可能给他的对头严嵩严世蕃放粮。
浙江里严党居多,他们巴不得浙江乱起来,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手,让浙江乱出民反来更好!
“爹,赵贞吉......”
严世蕃望着严嵩,没成想,最后还是由他这老爹来给自己擦屁股。
“去就好了,赵贞吉,会借粮的。”
严嵩闭着眼睛,泪终究是流干了,想他于这首辅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也该是让开这个位置了。
“去给我拿纸笔来.....”
严嵩颤颤巍巍的从床上坐起,严世蕃快步去取。
望着自己儿子的背影于自己视野里渐渐模糊起来,严嵩长叹着气。
心里有再多不甘,但现在也没了半点的法子。
你不体面,自然有人帮你体面,还不如索性自己离开,面上看着还能过去。
严世蕃取了纸笔,脱了衣服,背对着卧榻跪着,严嵩便伏在他的背上,慢慢写着。
两份信,一份给了严世蕃,一份他亲自收起。
“见了赵贞吉,他看了信自然会放粮船。”
严嵩低着头,另一份,他要亲自去给徐阶送去。
屈辱,不甘,愤怒......
掺杂着无数的情绪,但最后终究松开了紧握着的拳。
手上这些年里生了数不尽的斑点,骨头,也怕早就酥了......
“去吧。”
严世藩泪流满面,跪倒在严嵩塌前,泣不成声。
抬头,抹了一把花着的脸,“爹,咱不做官了,这趟做完,咱们回乡,儿子给您养老了。”
养老么......
严嵩没说话,重新躺回塌上。
......
淳安县内,大雨倾盆而下。
海瑞心里总是突突跳着,他总觉得这雨来的有些不对劲,但始终不知是哪里有问题。
想着闭眼,但躺在榻上,又横竖睡不着,只是紧紧地皱着眉头。
索性穿衣,赤着脚站在门前,看着外面的大雨。
“轰!”
天空闪白,紧接着传来一声巨响。
雷公好似发了怒,像在警告着什么。
“轰!”
地上都震了两震,但,没有一点的雷光。
......
“这雨来的也好。”
郑必昌呵呵笑着,起身敬酒,“不容易啊,总是盼到了这个时候。”
“郑大人,这次之后,可别忘了提拔一下咱们下面的这些。”
一人谄媚着笑,“咱们这次,可是真的不容易,眼看着过了这个难关了。”
何茂才早已喝的面红耳赤,手里的酒仍一杯杯的往嘴里灌着。
“沈大人,今晚之后,你的粮船可要快些驶来了。”
“这是自然的。”
沈一石也笑呵呵道,“大人们做完了自己的事,那剩下的,小人也不会给各位大人拖后腿。”
“沈大人,可不只是这些事。”
何茂才将手里的酒丢到一旁,猛往嘴里夹了几块肉,大口的咀嚼着,
他脸上带着贪婪,“那可是五十万亩田,沈大人等桑苗长成后,往后的日子里,也不能忘了些东西吧!”
何茂才伸开手,手指在空中做着捻些什么的动作,沈一石见了也只是微微一笑。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他呵呵道,“这织造局,本就是为各位大人们开的,我沈一石,也不过是个记账的。”
“沈老板记得就行。”
何茂才嘿嘿的笑着,撕下一大个鸭腿,递到沈一石面前。
“吃,沈大人也吃些!”
“客气客气。”
沈一石接过鸭腿,放到自己的碗中。
屋外雷声轰的一响,郑必昌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
“老郑,怎么,你还怕上这打雷了不成?!”
何茂才哈哈大笑着,郑必昌也是附和着笑。
而后转过头去,满面的忧愁。
“马宁远应当不会反水吧......”
算计着时间,也该要回来了。
还未细想,门吱嘎一声的被打开,门口站着的,便是他郑必昌日思夜想的“亲爹”。
浑身湿透的马宁远,望着这坐满了一桌的官员,只是冷哼一声。
“哎呀,大家先别吃了,站起来先敬我们今天的功臣一杯!”
郑必昌提议道,众人连忙站起身来,转身举着酒,冲向着门口的马宁远。
“马知府,这首座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呢,你可是今天的功臣。”
“什么功臣不功臣。”
马宁远哼的一声,“我只望,往后在座的大人们,能记着我马宁远的好,等我被砍了头,也能帮我照看着家里的妻儿老小。”
“马大人,怎么能说这话,这事除了我们几个,谁还知道。”
何茂才满脸不在乎,“今天这事,喝了这酒,咱们便当他没有发生过,往后咬死堤坝修建时被大肆贪墨了派发下来的银两,这才导致了这次新安江堤坝被毁,九县被淹一事。”
“说这些有的没的,我马宁远做了这事,老天不发怒劈了我,我都觉得活着羞耻。”
马宁远望着这些油头大耳的官员,死死咬着牙,“九县的百姓什么时候通知。”
“水到了门前,他们自然会跑。”
郑必昌呵呵一笑,马宁远脸瞬间变了颜色,快步走到郑必昌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
“当初你郑必昌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近乎咆哮般吼着,“九县百姓要是被大量淹死,你以为你郑必昌躲得掉这砍头的事么?!”
“砍头,砍什么头。”
郑必昌呵呵笑着,一把拿开马宁远攥着自己衣服的手,“这堤坝,是你马宁远毁的,这砍头的事,又怎么会落到我郑必昌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