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腿脚发软严世蕃
严嵩坐在案前,抬笔想写些什么。
最后却是叹着气,将手中的笔放了下去。
“阁老。”
门外传出罗龙文的敲门声。
“进来吧,含章。”
含章,便是罗龙文的字。
“是。”
罗龙文推开门,他也是一脸疲惫。
“要是世藩在就好了,我也老了。”
严嵩望着罗龙文的眼,止不住地叹气,“人老了,就开始遭人嫌了,等这档子事完了,我就跟皇上递交辞呈,辞官回乡,能活几年便活几年吧。”
“阁老您别这样讲。”
罗龙文知趣的走到严嵩身旁,为他仔细地揉着肩膀,“您老可不能走,这首辅的位置,还是得您老来坐。”
严嵩吃力的笑了笑,这大明王朝还需不需要他,他自己能不清楚么。
别说继续任职这什么内阁的首辅了,这次他严家能从这场漩涡逃出来,就足够让他严嵩跪地谢天了。
“老了就是老了,这人呐,就是得认老,就是得认命呐。”
严嵩伸出手,罗龙文赶紧扶着。
从椅子上慢慢起身,脑子竟然还晕呼呼的,好久才缓过来。
“该做的事都做了吗。”
“回阁老的话,这半个月来,谈了不少了。”
罗龙文在脑子里细算了一遍,“还剩了点,也都带回来了。”
这次,自己这趟几乎是带上严家能拿得出来的所有的银两了。
“皇上那边也是催得急,要他们赶快些。”
严嵩有些心烦,眼见着要到告老还乡的时候,能出了这么个岔子。
家里值点钱的,现在也全都卖了。
现在他也没什么想法了,能保住他自己的命,保住严世蕃的命,这钱花的也算值了。
“严世蕃怎么这么些时日里,一封书信也不见来。”
“小阁老应该是太忙了些,毕竟东南那里,从来都是税收重地。”
“可也不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严嵩心里还是担忧,自打胡宗宪驻守东南,不再回浙江之后,严世蕃若是想做什么,恐怕也没了什么人拦他。
浙江一带严党居多,谁又会去阻拦自己家里的主子。
若是严世蕃真要捅个什么大篓子,他严嵩想保,现在也保不住了。
“战船一事你盯紧些,尽量赶在三两个月内完工,他们要是不愿意,那就再多加些银两。”
罗龙文点点头,脸上又闪过一丝犹豫,“只是......”
“只是什么?”
严嵩抬头,望着罗龙文,“还有些什么难事么。”
“我们当真要配齐船上的那些火炮兵器?”
“配齐吧,要是钱不够,那就再来找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够换置的东西。”
严嵩叹了口气,皇上能不知道这战船到底是造了还是没有造?
明显是给自己一个补救的机会罢了。
伺候了皇上二十多年,若是连这些他都不能明了的话,这内阁首辅的位置,也不可能让他坐这么久的时间。
这样一折腾,他严嵩家里,也确实是没几个钱了。
但好在,应该可以保住命吧。
......
“不行,绝不可这样做。”
马宁远愤怒拍着桌子,站起身就要走,何茂才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马知府,还是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郑必昌仍旧坐着,头都没抬起来。
“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就不怕老天把你们给收了?!”
马宁远愤怒的看着何茂才,“让开!”
“马知府,不能走。”
何茂才呵呵笑道,“你都听了这么多了,怎么能这么容易的就放你走呢。”
“你想怎样,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我这个杭州知府不成?!”
马宁远回头,怒视着笑呵呵的郑必昌,“若是胡部堂在,他定然不会轻饶了你们两个!”
“胡部堂现在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现在浙闽一带的巡抚,是严世蕃,不是他胡宗宪!”
郑必昌也拉高了声调,望着马宁远,“改稻为桑,当初你马宁远领兵踏田淳安县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会不会遭天谴呢!”
“当时是我一时糊涂了脑子,才做了如此的事。”
马宁远冷哼一声,“部堂大人的那一巴掌彻彻底底把我打醒了,我看现在,你们两个也需要部堂大人一巴掌来打醒才行!”
“马宁远,这次叫你来,是看得上你,你别给脸不要脸了!”
何茂才摁着马宁远,重新把他摁回到了座上。
“马知府,哪怕你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你的恩公,胡宗宪想想吧。”
郑必昌仍旧打着感情牌,“部堂大人五十多了,身上的顽疾,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如今又被派去东南沿海彻底剿清倭寇,无日无夜的,身子能扛得住么。”
“你想怎样!”
马宁远脸被气得都一抖一抖的,遭天谴的事,他马宁远怎么敢做!
他马宁远要是做了,胡部堂又该如何看待自己?!
“咱们就实话实说吧,胡宗宪清剿完东南一带的倭寇,能不能告老还乡,就看这浙江一带今年这改稻为桑的国策施行的如何了。”
“就目前的消息,皇上派严世蕃小阁老过来主持这改革的大局,你说这事在皇上心里重不重要。”
“那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
马宁远不想搭理他,又想起身,何茂才见状将他按了回去。
“娘的,有种在这里杀了老子。”
“谁敢动你马知府?
郑必昌呵呵笑道,不只杭州一带,就连现在浙江改革的大事,也都得看你马知府的呢。”
“更何况,这些年,胡部堂待你不薄,他一把手将你带到现在这个地位......”
“我马宁远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马宁远眼神里满是愤怒,“如果部堂大人需要,我马宁远这条命给部堂大人都行,我马宁远从来不是什么小人,更不是什么白眼狼!”
“这事落实好了,部堂大人也会有不小的收益。”
郑必昌把着手细数着,“又是治理浙闽一带安稳兴和,又是平定东南沿海倭寇侵扰,倘若再把朝廷颁布的国策落实好了,往后提起浙江,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胡部堂大人了。”
“这些事做好了,皇上也是开心的,部堂大人也能得了赏赐,辞官告老,锦衣还乡了。”
“可是......”
马宁远有些犹豫起来,他这份犹豫,让郑必昌脸上有了些笑容。
“可是什么,马知府在担心些什么,不妨一吐为快。”
郑必昌将手搭在马宁远肩上,“做这件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咬死是河道修建被大肆贪墨了银两,只要保证好沿江百姓没有被饿死,这处罚怎么也不会到了你我头上。”
“更何况,负责河道修堤的,是宫里杨公公的人。”
郑必昌压低了声音,“到时候,从上面追究下来,死的也不过是他杨金水宫里的人,跟我们打不着八杆子的关系!”
马宁远倒是笑了起来。
“若真是这样,百利而无一害,你们早就争着去做了,还轮得到找我?”
“马知府可别说这话。”
郑必昌脸上仍旧挂着他那副标准的笑,“做大事,就该让能做大事的人来,我们哪里算得上是能做大事的人。”
“呵呵呵呵......”
马宁远鄙弃的看了一眼郑必昌,但旋即脑子里又纠结起来。
若是自己真去做了这事,部堂大人到底能不能从中获利,能不能仕途再往前靠一靠呢......
自己做了这事,又该如何做,才能最大限度的不去牵扯上部堂大人。
东窗事发,但若是死无对证,又当如何......
他马宁远,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胡宗宪了。
若真的能用自己的命来帮了部堂大人的急,他也便死而无憾了!
郑必昌见他脸上尽是纠结的模样,还以为他在担心些什么其他的事,“马知府,这件事是小阁老带头来要我们做的,小阁老是什么人,皇上身边的人,哪怕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皇上总不可能连小阁老都杀吧!”
“更何况,”
郑必昌望着马宁远的眼睛,“这件事,本身就是阁老要小阁老在皇上面前赚足了名声的事,胡部堂也是阁老的学生,这事情办了,胡部堂,可就从此一步青云了。”
“我干!”
马宁远心一横,“不过这件事的前提,是不许让部堂大人知道。”
“这你便放心吧,”
郑必昌见他终于应了下来,也是松了口气,他是真的害怕这个马宁远也不愿意去做,“传出去,只会是堤坝工程造人贪墨,没能抗住汛期洪水,这才坍塌的。”
“要淹的是哪里?”
马宁远不屑的看着郑必昌,他平生最看不起的便是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可眼下......
算了,既然决定要做如此的事,他马宁远又算个什么东西。
“淹的是临近着新安江的九个县,淳安建德等。”
郑必昌呵呵笑着,“河堤附近这些天里都已经派去重兵把守了,没人会去捣乱,该准备的,也都给你备好了。”
“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你就先回杭州准备一下,该安排的事,你自己也要安排妥当。”
“我能有什么安排的事?”
马宁远笑了笑,“只望倘若有天我被砍了头,还望诸位大人能够惦着咱们的好,给咱们照顾着家中的幼儿以及老母。”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郑必昌赔着笑容,眼前马宁远就是他的亲爹,干啥都得先应着点。
亲爹嘛,都能替自己去做这杀头的事了,就现在让他郑必昌给他马宁远磕俩头,他都愿意。
“上游的那些地方,这些天里都已经在下着暴雨了,我想,用不了多久,汛期就要到了。”
郑必昌笑着看向马宁远,“应当就在近些日子里了。”
马宁远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
“若是部堂大人知道我做了这事......”
马宁远心里想着,恐怕胡宗宪会杀了自己都不解恨吧!
本想着自己扶持上来的会是个清官好官为百姓着想的青天大老爷,没成想非但不是,反而还去干这毁堤淹田之事。
“可是部堂大人......”
马宁远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多想。
“还有一些事,需要你们去做。”
“马知府请讲。”
“要提前告知九县的百姓,不能有一个百姓被淹死!”
“这......”
“做不到的话,那就没得商谈。”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
“严巡抚,前面些,就是了。”
马夫声音惊醒了半昏睡的严世蕃,赶了这么些天的路,也是让他疲惫到不行。
“还有多远。”
“不过半个时辰。”
严世蕃掀开旁边的车帘,外面的天黑压压的,只有前面点着些许的光点。
“要快。”
“是。”
关上窗帘,昏昏欲睡。
“...严巡抚?”
“严巡抚......”
严世蕃睁开眼,眼里尽是血丝。
“该下车了。”
车夫在旁边后着,扶着严世蕃下了车。
“开门!”
严世蕃急促的敲着门,门内的门夫磨磨蹭蹭着。
“谁啊,这大半夜的。”
“你爹!”
门夫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骂腔,吓得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小...小阁老?!”
他连忙跑过去开了门,恭恭敬敬的躬着腰候着。
严世蕃冷眼瞥了他一眼,“干不了就滚蛋!”
“是是是,小阁老教育的是......”
“爹,爹!”
严世蕃匆忙跑进屋里,严嵩仍低着头翻看着案上的奏疏。
“世藩?”
他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是耳花了。
外面脚步声愈渐逼近,啪的一声门便被暴力推开。
“爹!”
“世藩,你怎么来了?!”
严嵩眼里尽是惊讶的神色,而后眉头紧皱起来,“浙江一带的事那么繁忙,你怎么自己偷偷回来了?!”
“简直是胡闹!”
“爹,没空跟你说那么多了!”
严世蕃焦急的神色都快从脸上蹦出去了,“咱家里还有多少钱,备车都给我带走,您儿子没退路了!”
“钱?!”
严嵩心里一紧,“你都在浙江做了什么,怎么要这么多钱!”
“改稻为桑这些刁民们都不肯改,大不了那就将新安江附近的九个县都淹了,用钱买粮,打着朝廷的名义去赈灾!”
“只要饿不死那些穷山恶水的刁民,让那些暗地里准备着的大户百官们大肆的用粮换田,到时候改稻为桑便能一蹴而就了!”
严世蕃迅速的讲着,一边打量着眼前如此陌生的屋子,“爹,那些东西呢?!”
“都卖了。”
严嵩低头,不敢再去看严世蕃的眼,重新坐回座上,严世蕃心里一紧,腿脚忽然发软,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家里...还有多少银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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