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战争后，亚瑟王抹除了与万灵山有关的一切记录，却唯独无法抹除迷之岛存储的知识。恩佐认为，这是他获得——确认万灵山位置的唯一方式，实际上，他能这么快意识到这一点并采取行动，最终成功‘逼问’出迷之岛这个问题，做得实在漂亮。然而，虽然他对迷之岛了如指掌，却没有发现它最核心的机制、它的本质——迷之岛不非知识的拥有者，而是知识的记录者。”

    罗宾顿了顿，继续说：“然而，知识并非一成不变，它会更新、会变化、会过时......由于迷之岛是在百年前才向我们的世界开放，所以我认为，在那之前，迷之岛知识的更新应该主要来自它的自问自答，而在对外开放后，它便多了一条渠道——通过与挑战者的一问一答和自问自答，迷之岛进行着知识的更新与修正。”

    “正因如此，迷之岛根据上古时期存储的知识，并不能准确判断数千年后，万灵山的具体位置。而由于记录的缺失，世间无人知晓万灵山，迷之岛固然可以将问题抛给挑战者，但挑战者们的回答必然均匀分布于四个不同的选项中——因为没人知道它的存在，大家都是从四个选项中随机猜了一个。因此，迷之岛无法进行判断、更新知识，这道问题的答案千百年来都没有发生改变，但也不再准确。”

    “但是......”桑丘有些不安，“如果万灵山依然还在雪人谷上方，那该怎么办呢？”

    “它不会的。神女一族守护着万灵山和禁忌之门，她们自然不会看着万灵山陷入危险而无动于衷。”罗宾摇摇头，“恩佐或许从噩梦口中得知了万灵山的模糊方位，然而并不确定，所以才需要迷之岛来进一步佐证。即使万灵山真的在雪人谷上方，在黑炎大军攻入雪人谷时，苏菲亚女士应该也已经驱使万灵山隐于别处了。”

    “原来如此......可是、可是恩佐居然不知道迷之岛存储的知识有可能是错误的吗？”桑丘感到不可思议。

    罗宾呵呵冷笑起来，这是桑丘第一次看见罗宾外露如此快意的笑容，似乎大仇得报，又似乎带着无穷无尽的悲凉。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我们能走到这一步，本就是无数巧合编织而来的。”他冷笑，“噩梦碎片恰好附身于凯蒂的木偶吸引海伦，我恰好听鸡牛部队提起迷之岛，你恰好目睹了异世界通道的开启......以及，我们恰好参与的那个问题......”

    “是的，有关巨树神鸟的那个问题，那个看似有两个答案的问题。它暴露了迷之岛的运行逻辑。它并非全知全能，而是汇集这个世界的知识，并通过一问一答不断修正更新，去伪存真——巨树神鸟的真实形象是鸟身蝎尾，但迷之岛却服从了主流观点，将鸟身蛇尾立为正确答案。”

    “巧合，巧合，所有一切都是被巧合推动的。”罗宾轻笑，“你或许会觉得我们能走到这一步全凭惊人的运气。但我觉得......呵呵，恩佐做了太多事，自然也留下了很多破绽，暴露了很多弱点......而我们，只是从千万条击溃他的路径中挑了一条，仅此而已。”

    气泡壳们将两人顺利送至中心岛，桑丘把最后两颗水果塞给了灵机一动将他俩扔上东岛的气泡壳，看着它们叼着水果，慢慢沉入湖底。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桑丘问，“要赶紧通知国王陛下，恩佐下一步计划就是率大军进犯雪人谷吗？”

    “不，他不会。”罗宾摇头，“要抵消隐藏和守护一座山的隐身魔法和防护罩，需要成千上万的百级神宠奉献力量.......也就是说，恩佐要么孤注一掷，要么干脆断了让噩梦回到这个世界的念头。你认为他会选前者还是后者呢？”

    “如果是我，我会选后者。”桑丘犹豫了一下说，“前者太冒险了。”

    “他会选前者的。一来噩梦会怂恿他这么做，二来他已经逐渐走向极端......他迫切需要成功......他认为自己必定成功。他与我签订的那个契约就是证明，他知道我会问什么，而他也不屑于隐瞒。因为他眼前只有一条路，只有那根独木桥。他要走过去，哪怕底下万丈深渊。”

    “所以......我们只需要在一边默默看着就行了？”

    “不要默默，我要大肆嘲讽他。”

    桑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师兄，你好可爱......”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闭嘴，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罗宾的脸也莫名红了，他咳嗽了两声，看向前方。

    返回魔法学院的魔法门正在不远处，泛着宁静而柔和的白光。

    虽然兰斯洛团长带领骑士团的骨干力量迅速赶往雪人谷，支援雪山的骑士们，但后续出现的、成千上万只黑炎还是让战士们难以招架。黑炎们在皑皑大雪中，化为了无数消融不尽的黑色火焰，几乎将整座雪山点燃。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天空飘落的究竟是炽热的雪花，还是冰冷的火焰。

    虽然如此，兰斯洛团长、特伦斯与其他骑士依然奋力抵抗、寸步不让。突然间，黑炎们停止了厮杀，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绝对的寂静之中。

    “团长，是恩佐！”特伦斯向天空指去，只见高空之上，恩佐站在一只巨大的黑炎背上，而黑炎的其中一只龙爪还在汩汩流着黑血。

    恩佐的到来显然是所有黑炎反应异常的原因，它们静默在空中，像一尊尊面目狰狞的雕像。骑士们也停了下来，警惕注视着这位突然现身的大魔法师，这个一切悲痛的来源......

    恩佐举起法杖，嘴里念念有词——骑士们端起了盾牌——

    然而，预料中的猛烈进攻并没有到来，骑士们试探着从盾牌后向外看去——只见刚刚还在与他们搏斗的黑炎在一瞬间化作了一道道炽热且庞大的黑色流星，在恩佐高举的法杖的引导下，向天穹之上冲去。流星们拖曳着火舌，争先恐后地升入高空——当升至穹顶，流星化作了千万缕的黑雨，尽数坠落、坠落——而当黑雨即将落入雪地，燃起更为炽热猛烈的大火之前，恩佐再次挥动法杖，黑雨立即像游荡于深海的鱼群，迅速腾空而起，不顾一切地冲向——冲向——

    冲向空无一物的天幕。

    几乎在同一时刻，恩佐意识到了问题。

    他高举的法杖缓缓垂落，右手依然紧紧攥着杖柄，手指颤抖、骨节突起。他捂着脸，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原来如此，真有你的......罗宾，真有你的......”

    他印象里，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无视周遭所有、不顾一切地大笑过了。大笑过后，他突然将法杖再次举起，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地上所有骑士目睹眼前一幕，在无比心惊之余，又感到极度困惑。

    十秒钟后，恩佐的身体直直倒了下去。而那仅存的黑炎见主人状态不对，也迅速调转方向，扇着翅膀、载着主人远去了。

    “真可惜，我们来晚一步，错过最精彩的一幕了......”不远处的灌木丛，桑丘不无遗憾道，“回头让特伦斯给我详细描述一下......”

    “这样也够了。”相较桑丘，罗宾倒是十分平静。或者说，维持着他一直以来的冷静淡定。

    桑丘扭头看着罗宾，又想起了七年前他形容罗宾的一句话：师兄，你真的很像一只懒洋洋的、但对所有事都了如指掌的阿比西尼亚猫*啊。

    “恩佐最后把法杖刺向心脏了，他是自杀了吗？”桑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将王国搅得天翻地覆的魔头若就这样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罗宾摇摇头：“不，他那个动作应该是为了把噩梦碎片从身体中剥离......呵呵，不愧是大魔法师，噩梦碎片与他融合了那么久，居然还能成功分离。看来他在融合之前，就留了后手......”

    “不管怎么样，战争应该告一段落了吧......”桑丘轻声喃喃，“剩下的就是收尾工作......”

    以及，还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需要说......他看向罗宾。

    “怎么了？”感受到桑丘投射到他身上的郑重其事的视线，罗宾问道。

    “师兄，等后续工作处理完了，我请你吃个饭吧。”桑丘一改以往的潇洒直率，有些扭捏害羞道。

    罗宾笑了笑。

    “好啊。”

    （*注：再一次，阿唯老师，动物塑的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