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座粮仓轰隆隆倒下，富州百姓争先前往观望，好奇孙家会把这里变成什么样。

    不过数十日，河南岸便立起了一栋栋漂亮的房子，青砖白瓦，飞檐翘角，一如梨村百姓的住宅。

    但这些屋子内里却未做隔间，空旷一片，少了些百姓家的烟火气。

    大家纷纷猜测这些房子的用途，孙家毫不遮掩地往里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其它生活物资，并吸取了早期官仓的经验，在防潮防虫等方面做足了功课。

    按月升国律法，私自屯粮和物资，等同于谋逆。

    可这里是富州，做这事的是孙家，出面知会官府的是老夫人，积极参与此事的还有知府黄胜筠。

    黄胜筠告诉富州百姓，囤积的粮食和物资，用途只有一个，便是救济穷苦落难之人，虽然眼下富州百姓富足安康，但有备无患嘛。

    还说，虽然这里的一切费用都由孙家支出，但日后物资的一切调配使用，却全权归官府支配。

    孙家在富州的一切善行大家都已习以为常，弄明白了一切后，便对这河南岸没了兴趣，又纷纷打听起北岸的情况。

    北岸自从清理干净碎砖断瓦便没了动静，只砌起了大大的一圈围墙，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传出。

    孙固这段时间一直在和简陌做饭庄的规划等一些列事宜，定下一切后，他上了山。

    站在草菴前，他和干卢开始了对话。

    “舅爷。”

    “什么事？”

    “我来请你下山。”

    “下什么山？”

    “我要开饭庄了。”

    “然后呢？”

    “我缺人手。”

    “你让一个宗师去给你当伙计？”

    “这不是你当年主动要求的吗？”

    “我随口一说而已。”

    “可我当真了。”

    “你当真有个屁用？”

    孙固噎住了，又说：

    “我不是让舅爷当伙计，舅爷力气大，我想请您帮我盖饭庄。”

    “你让一个宗师去给你干苦力？”

    “你愿意吗？”

    “不愿意。”

    干卢一转身便进了草屋。

    孙固紧跟进去，说：“舅爷，山上一住几十年，你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不想。”

    “你怕吗？”

    “我怕什么？”

    “怕见到外面的人。”

    “笑话！”干卢没好气地说，“该是外面的人怕见到我。”

    孙固走到干卢面前，诚恳地说：“舅爷，你之前和我说，一个人的心结，要他自己解开，才算是真正地解开。可如果一个人放任自己沉浸在过去，那他永远也不会有勇气面对未来。”

    干卢望着孙固，哼哼冷笑两声，“你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娃娃，来对我一个一百多岁的人说教？”

    “道理讲得是对错，谁对就该听谁的，要是比毛多，大黄可比我多多了，要是比岁数大，那河里的王……”

    “嗯——？”

    干卢皱眉瞪着孙固，眼神中传达出的信息再清晰不过：你是不想活了吗？

    孙固赶紧打住，把手里卷纸放到床铺上，说：“这是饭庄的图纸，你看完再决定要不要下山吧？我希望明天醒来时，能在谷场上看见舅爷。”

    干卢第二天没有出现在谷场，孙固往山上看了一眼，内心有些失落。

    他一个人去了富州城，站在那一片荒地之上，眼中浮现出饭庄的雏形。

    他不介意当一辈子的厨子，做菜是他喜欢的事，能一直做喜欢的事，便也是一幸事。

    干卢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这么大一块地，你难道要把饭庄建得像宫殿一样吗？”

    孙固欣喜转身，见干卢换了一身装束。

    他穿着淡灰色的长衣，身姿挺拔，灰发梳得整洁利落，竟生出几分儒雅气来。

    “舅爷，这地大部分都用来造景，只会设置两座亭子供人用餐。以后，我每天只做两桌饭，而且每旬末日我都要歇店休息。”

    “你这样，哪还能挣到钱？我可听说你拿了孙家五百个道币的。”

    孙固笑说：“挣钱的事我也想好了。我的饭庄不按菜品收钱，要按人头收，一个人头一个道币。”

    干卢听得瞠目结舌，“你这比强盗还强盗啊，不过吃顿饭而已。”

    他又补充道：“但强盗是用抢的，你这样，恐怕没人会来。”

    孙固笑嘻嘻地说：“我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关键是，到时我会做出许许多多大家从未吃过的菜品，物以稀为贵嘛，舅爷，你到时可有口服喽。”

    干卢吞咽一下口水，说：“我就怕到时你的菜全都卖不出去，那时我可要撑坏的。”

    孙固说：“舅爷，这世上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做什么事都奉行着一个原则：只选贵的，不选对的。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我只需逮着这么一小群人使劲薅就够了。

    况且，我的东西虽贵却好，物有所值。我就怕啊，到时粥少人多，大家为了吃上一顿我做的饭，挤破了脑袋啊。”

    干卢嫌弃地望着孙固，说：“你这娃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恋浮夸了？”

    孙固憨憨笑了两声，“舅爷，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不是在夸海口了。眼下啊，还是得赶紧把这饭庄建起来。”

    干卢上前两步，暗暗设置了一道隔音屏障，说道：“你的图纸我看过了，这里的地形我也查看了一遍，我觉得有个地方需要修改一下……”

    他领着孙固在空地上边走边说，两个人的背影看上去和谐而美好。

    等一切方案都定下来了，饭庄的建造便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只是孙固对各方面的要求都精益求精，时常会因为一些小细节问题，而让匠人们不停返工。

    于是当饭庄建好时，这一年也行将结束。

    简陌问他什么时候开业，他想了一下说：“明年的二月望日吧。”

    他们两个依偎在一起，就坐在西古河畔的草地上，冬日的阳光照在河面上，也笼罩着他们。

    孙固惊讶于这十冬腊月的天气却感受不到一丝寒意，河畔的柳叶还未脱尽，玉兰树的枝头已挂满了花苞，而未经春化的海棠却开了半树的花。

    一切都太怪异了。

    有人说，这是富州有史以来最暖的一个冬天，雪花不飘，河水不冻，僵蛇不眠。

    还有人说，这是来年灾厄的预兆。